“不、在了。”
裴止棄等了兩句話的工夫,發現斷指想說的就三個字,沒有因為結巴而大喘氣的後半句話,才有些不敢相信地反問:“沒了?”
好端端一個人,說沒就沒了?
這輕飄飄的三個字,怎麼會是一個人戛然而止的下場?
“你若是不善官話,同我說北宛語也可以,”裴止棄皺了眉,“你若是不知道他如今身在何處,說不知就好。”
“……小将軍,”斷指磕絆道,“阿、安隆多、是,是宴會上,沒的。”
從斷指斷斷續續的表述中,裴止棄勉強拼湊出了完整的事件。
其實此事說複雜也複雜,說簡單也再簡單不過。
安隆多從來不知道宴會除了可以把酒言歡之外,還是可以取人性命的。就像從沒人同他們說過,楚人的文化中還有“鴻門宴”這種說法。
官府設宴,再加上符尺霜也在座,安隆多更是不假他想,輕快趕了過去。
不讓帶人?沒關系,在後院等着就好。
不讓帶兵器?也沒關系,喝酒談事,要劍要刀不禮貌。
直至脖頸抵上涼意,安隆多驟然放大的瞳孔中倒映出森寒劍光。
連疼痛反應不過來,他的視線中出現了轟然倒落的軀體,還有斷頭處飙飛的血線。
安隆多後知後覺意識到。
原來他們解決問題的辦法從來都不是洽談議和,而是粗暴地殺掉領頭之人。
……怎麼可以這樣呢?
他明明這麼信任……
縣衙之外高牆聳伫,大門一關,固若金湯,牆外之人看不見也聽不見裡面所發生的種種……
唯有濃稠的血腥味自縫隙、瓦頂緩緩飄出來,将呼吸的空氣染紅。
忽地,獸狀鋪首細微震動着,朱紅大門在睽睽衆目之下緩緩敞開。
典吏臉側盡是血迹,身後洞開的衙内場景如阿鼻煉獄,壯碩屍體成堆,鮮紅、腥臭,門外湧動的人群大氣不敢出,死死捂住口鼻,生怕漏出尖叫。
典吏舉起了手中的斷首。
“造反頭目就捕……反抗激烈……當場斬決……其同黨數十人,以謀逆之名暫關押,待勘定發落”
“為儆效尤,枭首懸于烏金山礦口,願諸位,深以為戒。”
裴止棄打斷了他,面無表情:“再說一次。”
“安隆、多的……頭顱。”
斷指說到此,聲音已經帶上了泣音,又因聲音嘶啞,聽着像是會出現在志怪異聞裡的夜哭。
“被,吊在……礦口,整整,月餘,風吹日曬……白骨斑駁。”
斷指下颚繃得死緊,手臂血管爆出,不甘到了極點,“此、仇……不報,愧、對其靈。”
“愧對其靈……”
裴止棄輕輕重複一遍,自言自語着,“愧對其靈。”
恰在此時,一鷹衛自棚頂翻身而下,侯在一旁,經裴止棄的準許,鷹衛才直截利落地開了口。
“主子,許汾聽聞動靜,派人趕來了,正在東礦外要逮人,礦民要反抗,還望主子速至。”
裴止棄直起身來。
斷指要跟着起身,被裴止棄按了下去:“你待在這裡休息。”
斷指:“将軍……”
裴止棄:“我來處理就好。”
裴止棄單手接過了鷹衛遞過來的重弓,沖斷指微微颔首,帶頭先走了出去,鷹衛連忙從地上爬起來跟上,剩下半句話脫口而出:“主子,還有一事!”
裴止棄:“說。”
“東礦暫無發現,沈大人極有可能……”
裴止棄腳步略微一頓。
實在是很輕微的變化,像是流暢的樂符突然陷入空白。
裴将軍頭也沒回,将重弓挽在手,很快接上了那錯亂的一步,兩三步走遠了,隻留下了冷硬的一句:
“不可能,繼續搜。”
鷹衛:“……?”
鷹衛歎一口氣,拍了怕斷指兄,示意他别擔心,随後一頭淩亂地追了出去。
什麼不可能,怎麼就不可能了?
那樣大的動靜,不死也得廢掉半條命,好嘛,“恐遭不測”這四個字說都不讓人說,聽見就不高興——
能不能講點道理啊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