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風吹過,琉璃宮燈上的紅穗子晃了晃,檐角挂着的宮鈴發出不明顯的叮鈴聲。顧白站在一棵桃樹後,目光落在背對他坐在席位上的人身上,臉上神色不明。
“小白,怎麼停下了?”已經走遠的祁塵又回頭,從拐角處探出頭疑惑的看着顧白。
顧白收回目光,對着師兄笑笑,挑起擋路的桃枝擡步跟了上去,“沒什麼,第一次來皇宮,有些新奇罷了。”
祁塵扇了兩下折扇,聽罷倒是不在意道,“皇宮也沒什麼,還不如宗門裡風景好,不過有錢是真的。”
顧白蓦地想起不久前明前師姐理直氣壯的那句沒錢,以及魔界那随處可見的金銀珠寶,默了一瞬,心底感慨真是世界的參差啊。
他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沒一會兒,便繞過花園小河,走到了宴席上。
葉秋梧一手随意拎着那把匕首,一邊側頭與幾日沒見的舟扶疏說着什麼,忽然,她似有所覺的扭頭看向另一側,無機質的灰眸裡染上一點笑意。
“顧仙師終于來了,今日衣裳挺漂亮啊。”
這次宴會隻是私宴,身為皇帝的葉秋梧坐在首位上,慵懶散漫,少了平日裡的淩厲,看起來頗為放松,竟開口調笑了兩句。
顧白短暫怔愣過後,順着她笑了一下,“師兄的眼光自然極好,我也算跟着沾光了。”
他回的自然,衆人皆是笑意盈面,燭火通明裡,他這一身便毫不收斂的将他襯出幾分明豔。
餘光裡,一隻修長的手握着杯盞,停在半空,黑發隐住那人的表情,叫人看不真切。顧白自顧自坐在祁塵旁邊,斜對面便是多日不見的奚長漠。
奚長漠依舊一身紅衣,黑發隻用一根紅色發帶束起,看起來與之前沒什麼兩樣,那個杯盞被他放在桌沿上,手掌半攏,虛虛搭在身前,臉上是一如既往的冰冷,隻是,唇色有些淡了。
顧白古怪的皺了皺眉,他似乎有些虛弱,以至于冷白的膚色此刻接近蒼白。難道這幾天他真的去處理事情去了?不是在躲着他?
正思索着,他身旁忽地又坐了個人,兩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袖子。顧白疑惑扭頭,正對上卷丹那雙極似他的桃花眼。
“?”
他挑挑眉。卷丹抿了抿唇,從衣袖裡掏出來一朵盛開的昙花,遞到他面前,聲音有些顫抖。
“公...公子,我不知道陛下的計劃會讓你受傷,我...我隻是想幫你。”
顧白平靜的看着他,不作言語。
卷丹頭更低了,把昙花放到桌上便喪氣道,“事後說這些也沒有用,公子,昙花記得要用,對你的殘缺的魂魄有用,卷丹就先走了。”
顧白在聽到殘缺的魂魄時心下微動,看來他身上确實有問題,隻是他一直以為是受了傷或者境界出了問題,現在看來,卻是從魂魄上便有了問題。
卷丹轉身就要走,他算起來也是幾百年的妖怪了,但依舊是少年體型,此刻垂頭喪氣的,像是一隻委屈的小狗,怪讓人心疼的。
“小卷丹,這就走了,不留下來吃飯嗎?”
葉秋梧遙遙問了一句,在卷丹僵硬的背影裡眼睛轉了兩下,不再吭聲了。
顧白起身,拉住卷丹朝葉秋梧道,“我第一次來皇宮,讓卷丹陪我逛兩圈,陛下不會不舍得放人吧?”
葉秋梧撐着額頭,懶散道,“當然不會,玩得開心。”
顧白帶着卷丹離開了宴席,在他震驚的目光裡找到了一處涼亭,打算套一下話。涼亭所處之地有些偏僻,周圍來往之人不多,大都是一些宮女下人,路過這裡也腳步不停。
卷丹小心的坐在顧白對面,一雙眼睛期期艾艾望着他,他撓撓鼻子,這讓他總有一種即将欺騙小朋友的罪惡感。
他默了默,伸手把那朵昙花掏了出來,以一種漫不經心的語氣道,“我如今魂魄受損程度怕是用不到這樣東西了,你還是收起來送給能用的人吧。”
卷丹一下子慌了神,原本忐忑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來,他慌亂道,“有用的,這就是我為公子專門養的。”
顧白倒是沒想到這個,他眨眨眼,換了個說法,“我知道,洛甯還有這次的賭場,都是為了找我的魂魄,我不會怪你們。”
卷丹有些急,眼眶都紅了,連忙解釋道,“公子,陛下設下這個計劃是因為你的魂魄被那些人做成了賭場幻境,如果你不進去,魂魄便無法被收回來,所以陛下才會讓我假裝被綁,本來後面還有别的計劃,但妖主送來的邀請函打亂了計劃,所以才引起了誤會,公子,你現在魂魄還缺了半個,陛下和尊主一定會找到的,在此之前,先用昙花養着好不好?”
顧白終于知道那天晚上祁塵為什麼會問他是不是受過傷,原來他還缺了半個神魂啊,而且看卷丹這個樣子,葉秋梧和奚長漠一開始并不知道這件事,隻是以為京城就是最後一站了。
那他的半個神魂去了哪裡,他思考着這個問題,面上卻仍是平靜,三兩句就把卷丹給安撫住。
有什麼會讓他丢了半個神魂呢?修仙人最為看重神魂,神魂不滅,肉身哪怕爛成醬,也能換個身體活着,而他沒了半個神魂還能活得好好的,不符合常理。
等等,他忽地靈光一閃,先前丢失的神魂都是被封印鎮壓,所以才能被找出來重新送回他的身體,如今他依舊活着,是不是說明,那半個神魂也被封印到了某一個地方,隻是那地方足夠隐秘,封印力量過于強大,所以他們才會找不到,才會認為他隻丢了一部分神魂。
而三界中,足夠隐秘的隻有九百年不世出的妖族。
方素問死前,留下的話是讓他去妖族,而他的出生地剛好在被成為三界分界線,妖族之門的蒼嶺山脈。
他有一種莫名的直覺,那半個神魂會解答他所有的疑惑,包括他為何而死。
“尊主,地下已經處理妥當。”
一道刻意壓低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他側頭望去,隐約看到幾棵樹掩映的地方,站了兩個人。
他轉頭對卷丹道,“聽說皇宮宴席很好吃,你不去嘗嘗?”
卷丹搖搖頭,“不去,我陪着公子就好。”
顧白笑笑,“那我想嘗嘗,你幫我拿幾塊櫻桃糕?”
卷丹眼睛亮了亮,當即答應,立馬起身,毫不拖泥帶水。
顧白目送他從小道離開,等看不見身影的時候才起身,右手一撐,徑直從涼亭裡翻了過去,看起來頗為矯健,隻是若身上那些鍊子裝飾什麼的能不響就是一次完美的偷聽前的預備動作了。
他踩着松軟的土,向前走了兩步,找了一個不容易被發現,又可以聽清談話内容的地方,雙手扒着樹,隻露出兩隻眼睛盯着說話的兩人。
“問出來了嗎?”
“沒有,他隻說是為了給前魔尊報仇,才加入的逢,手下人再問,也得不到别的答案。”
“前魔尊?呵,他要是有這份号召力,讓手底下的魔甘願為他赴死,也不會被我趕下位置,落一個無人收屍的下場。”
“……”一身黑衣的魔不敢搭話,隻能沉默以對。
“回去告訴他,再不老實交代,就去地下三層伺候那些怪物,正好最近那些東西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