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是一片深海。顧白的意識在海中上下浮沉,水泡在眼前炸裂,他聽見有人在輕聲與他對話。
“■■,你真的要這麼做?”
“割去半個神魂,就算是你也撐不住。”
“快到了,就快到了。”
“終結之日,就要來了。”
“……”
“……”
波浪起伏,掩去了愈發微弱的聲音,隻剩一道沉靜的呼喚如利刃般劈開幽深海底。
“顧白,這一次你又是為了什麼?”
猛然驚醒,顧白茫然怔愣間對上一雙熟悉至極的眼睛,鳳眸微挑,裡面盡是冷火灼燒。
奚長漠?不對,是更年輕的奚長漠,怎麼回事?他不是在客棧床上睡覺嗎?
他想要扭頭看向四周,卻發現自己無法動作,視線被禁锢在了特定的角度。
目光所及處,隻有幾棵老樹和幾座簡陋的小院,耳邊隐約有歡笑聲傳來,摻雜在夜風裡聽不真切。
“王上…好……咱們也算是…出頭了!”
“從今天……,妖…起來了!”
“敬王上!”
奚長漠站在樹下,微微仰頭看着他,沒得到回答有些不耐煩而皺起的眉顯得他略帶青澀的臉更加鋒芒畢露。
“你去京城是為了造秘境,去孤雲城是為了殺裂隙之主恒那,如今來了妖族又是為了做什麼?”
“這一群弱的弱,殘的殘的妖對你而言可沒有利用價值,不能助你實現你的計劃。”
他話中帶刺,絲毫不加掩飾便說了出來,全然不顧樹上人的想法。
顧白張口想要解釋,幾秒過後發現自己在做無用功,根本發不出來聲音,他又試了幾次得到一樣的結果後才歇了下來。
遠處的歡呼不斷,在兩人安靜的氛圍裡陡然清晰了起來,絲縷樂器聲熱情又歡樂。
“妖族從今往後也是有活着的自由了!”
“逃亡就此結束,我們有家了!”
夜風習習,玉蘭樹花開的正好,看這模樣,自己應該是來到了上一世在妖族時的記憶裡,隻是他似乎隻是一團意識,沒法做出任何反應。
“我答應了一個人,要護着他們在三界之中找到一個栖息之地。”
溫柔清朗的聲音響起,他感覺自己似乎是坐起了身,視線在奚長漠身上停留幾秒後轉向了别處。
奚長漠嗤笑,“答應了誰?難道是炸了整座城的人嗎?你的濫好心真是十年如一日。”
顧白輕輕搖頭,視線轉換間,他從樹上跳下,回頭看到奚長漠微微伸出的手時垂了下眸,又在他煩躁地收回手時擡步走向前方。
直到走出一段距離後,身後跟上了急躁的腳步聲,他眼底染上笑意,沒有回頭繼續往前走。
“喂,你要去哪?”
“今日新王登基,妖族本來就亂,你還随便亂走,怎麼,覺得自己修為高就無敵了?”
“妖族的陣法還未徹底完善,外面那麼多人想進來屠戮他們,你真以為自己能以一敵百?”
“顧白!你聽見了嗎?”
奚長漠氣急敗壞地拉住顧白地衣袖,強硬地攔在他面前,滿臉怒意,“你明日就離開,妖族已有新王,這裡不需要你了!”
顧白聽見自己輕聲歎氣,手上微微一動便掙脫了衣袖上的阻力,他并沒有生氣,隻是繞開後接着朝衆妖歡鬧的地方走。
身後先是一陣安靜,但幾息過後,奚長漠便憋着氣不遠不近地跟着,他能感覺到有一道視線一直鎖在他身上,同樣也能感覺到視線裡的躁動和不安。
篝火燒的很旺,數不清的妖圍在一起舉杯同慶。
“祭司?!”
“祭司大人!”顧白一出現,那些坐着的站着的跳着舞的都揚着笑意,話語中盡是親昵熟悉。
“祭司大人,肉烤好了,來吃啊!”
“祭司大人,新釀的酒,專門給您留了幾壇!”
“祭司大人,一起啊!”
“祭司大人。”
一道細弱清亮的聲音夾雜在中間,顧白低頭卻撞進了一團盛開的花裡。
不過幾歲大的小妖面容稚嫩,一雙眼明亮無比,裡面是初臨人世的好奇與希望。
“大人,這是我做的花環,阿娘說大人最喜歡玉蘭花了。”
顧白垂眸輕笑,“那你給我戴上可好?”
“好!”他蹲下身,垂首安靜以待,輕微重量落下,玉蘭花編織而成的花環纏繞在了發絲間。
“希望大人能天天開心。”
小妖猛地抱住顧白,肉乎乎的臉在他腰間蹭了幾下,幹淨的眼睛裡全是開心。
周圍的妖早已圍成一圈,或年輕或年老的面龐上都洋溢着笑容。
“是啊,大人要天天開心!”
“大人還要身體康健!”
“還要平安順遂!”
“還要…還要…有個天上地下最好的道侶!”
“對對對,道侶也要是最好的!”
“……”
一句又一句的祝福話語回蕩在篝火旁。
顧白起身回眸看向站在衆妖中的奚長漠,彎下眼眸,輕聲道,“你看,這就是我留下的原因。”
奚長漠半張臉隐在黑暗裡,神色難辨,對視不過片刻,他移開了目光,一身玄衣更顯落寞。
“族長,妖王要見你。”更為青澀的催簿擠開周圍的妖來到奚長漠身旁,低聲道,“與魔尊有關。”
奚長漠薄唇緊抿,半天從喉嚨裡溢出一聲嗯,又下意識想要看向被簇擁的人,卻隻看到了遠去的背影。
半晌,他才冷聲下令,“走。”
顧白離開了篝火的範圍,腰間觀心鈴不斷響動,他看着自己一路與周圍人微笑打着招呼,逐漸走到了一個極為偏僻的地方。
這裡空無一人,連植物都不生長于此,荒涼至極。
妖族初建城鎮,今日是初代妖王登基之日,主城尚在建造中,未曾開拓打理過的地方皆是一片荒蕪。
他解下鈴铛輕輕晃了兩下,清脆鈴音明明不算響亮,卻依舊穿透了曠野。
叮鈴——叮鈴——
鈴音落,天邊星光彙聚成漫天星海流淌而下,無邊月色清冷無意,将荒野罩上一層無形藍紗。
“■■,好久不見。”
顧白隻覺耳邊聲音扭曲了一瞬,似乎是人名的字眼被刺啦聲代替,而後,冷清至極的聲音直擊心底。
他心神震顫,無法理解眼前的場景。
“确實好久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