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一忍。”
*
等再睜眼,已在颠簸的馬車内。
女子正在焚燒染血的綢帶,火光中隐隐浮現“镖局”二字,正是三日前被天火焚毀的天行镖局牌匾殘片。車簾外掠過扭曲的樹影,聞長生發現那根本不是樹木,而是無數倒插在地的斷劍。
“祝清竹。”女子突然開口,腕間銀鈴随車轍輕響,“我的名字。”
聞長生按住刺痛的靈脈,潰爛的傷口覆蓋着冰晶似的銀痂。車外傳來狼嚎,她揮鞭劈開襲來的利爪,發現祝清竹正在收集狼妖毒牙。那些泛着綠光的獠牙被碾成粉末,混着血水畫在車轅的符咒上。
“牢記這個名字。”祝清竹碾碎最後一顆毒牙撒向窗外,逼近的獸群驟然僵直石化,“畢竟要殺你的……”
山道突然塌陷。
聞長生拽着她躍出車廂,落地時踩中埋伏的荊棘咒。帶刺的藤蔓纏住腳踝,咒文順着血脈往心口爬。
“真是比四象山下求學的人還多。”
祝清竹将後半句說完,指尖蘸血在聞長生掌心畫符,妖風卷着腐葉撲面而來。
聞長生揮鞭斬斷纏住腳踝的藤蔓,卻發現祝清竹在血符完成瞬間臉色慘白如鬼。那些吸血的妖藤碰到符咒,竟尖叫着化為灰燼。
“你做了什麼?”聞長生扣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祝清竹輕笑,“讓聞小姐欠我個人情。”說罷,她猛地咳出黑血,那些血污落地開出血色曼陀羅,畫闆上浮着金粉似的熒光。
子時三刻,兩人躲進山神廟。
聞長生撕開染血的袖口,月光透過殘破的屋頂照在祝清竹的手臂上,那些黑色紋路正緩慢遊動,是反噬。
“為何救我?”
“三萬靈石買命錢。”祝清竹将曼陀羅花一一摘下,泡進随身攜帶的酒壺中,深紫色的液體開始沸騰滾動,散發出讓人眩暈的甜香,“到了往生渡再給我,别想逃賬。”
聞長生盯着她吞咽毒花的動作:“尋常人可受不住曼陀羅的毒性。”
“我尋常嗎?”祝清竹貼近,沾着花汁的唇幾乎碰到她的耳垂,冰涼的手指撫上聞長生的心口那道印記,“聞小姐方才所用緩解之物……可是我的血?”
橫刀再次出鞘,祝清竹不閃不避,刀鋒割斷她一縷青絲,斷發在她掌心燃起幽藍火焰,映亮兩人糾纏的影子。
“天厭症每月十五發作,屆時你就會知道……”火焰在她眸中跳躍,“這血是解藥還是毒藥。”
破廟突然劇烈搖晃,聞長生揮刀劈開墜落的衡梁,在煙塵中看見祝清竹後頸閃過銀光——那是命星鎖的痕迹,但轉瞬即逝。
“抓緊。”祝清竹握住她持刀的手刺向地面,血陣光芒大盛,“這次傳送費算你賒的。”
失重感席卷全身時,聞長生嗅到祝清竹發間冷香,那種雪山青蓮的氣息,她似是在哪聞到過。
聞長生的靴底踩上濕滑的青磚,失重感被陰風吹散。擡眸所見不再是渡口,而是橫跨冥河的青石橋。橋身刻滿往生咒文,每道裂痕中都滲出磷火,照出橋下黑水中沉浮的鬼面蓮。
“這才是往生渡。”祝清竹的素紗被陰風吹開半邊,露出蒼白下颌,“連接陰陽的十三裡黃泉路。”
聞長生頸間照骨珏發出嗡鳴,玉佩映出橋頭石碑上扭曲的篆文——本該是“鬼門關”的位置被利器劃去,重刻的“往生渡”三字正滲着朱砂血。
她想起密卷記載:萬年前陰兵過境,十殿閻羅親手封印了這條鬼道。
磷火忽明忽暗地舔舐着橋柱,照出青磚縫隙中的咒文,聞長生靴底碾過某段篆書時,突有嬰啼聲穿透冥河黑水。
祝清竹的手抓住她的手腕,腕間銀鈴輕顫間震落簌簌青灰。
“别碰橋欄。”
聞長生定睛看去,那些看似斑駁的橋欄裂隙裡,竟嵌滿了指甲蓋大小的佛骨舍利。此刻這些聖物正在被黑水侵蝕,表面爬滿詭異的紋路。
磷火忽地暴漲,映出橋頭挑燈的身影。青灰臉色的車夫拖着闆車,車毂碾過青磚時發出讓人牙酸的咯吱聲。車上蒙着油布,邊角處漏下幾縷白發,随着颠簸在夜風中飄蕩。
“兩位可是要搭車?”車夫咧嘴笑時,露出鑲着金牙的犬齒,“往生客棧新進了批雪髓酒,正合祛祛陰寒氣。”
他手中馬鞭輕甩,鞭梢纏住的赫然是半截控屍符。
“還不到時候,如果是往生客棧,那裡是安全的。”祝清竹突然輕咳,素紗下滲出星點血迹,“有勞帶路。”
自她指尖彈出一枚銀錢,正巧卡進車轅裂縫。聞長生看得真切,那枚問路錢邊緣的裂痕,與自己在檐角算卦時崩碎的銅錢如出一轍。
*
往生客棧的燈籠在霧中暈出暖黃光暈。櫃台後,一女子正在擦拭缺了珠子的算盤,擡眸眼中閃過卦象虛影:“聞姑娘的賒賬,該添新利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