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戲還是比蓬萊的雅集有趣。”
銀鈴聲震碎撲來的屍傀,赤金血濺上菌絲發出烙鐵淬火的聲響。
腐屍喉間溢出斷續歌謠,長街兩側的“百姓”突然僵直。
賣花女的竹籃裡,山茶花蕊鑽出蝕骨蛾;酒肆掌櫃掀開酒壇,渾濁液體中沉浮着人指骨。
聞長生揮鞭掃落屋脊鎮魂鈴,銅鈴墜地竟摔出冰晶狀腦髓。整座垂雲鎮的活人,早被煉成了蝕骨蛾的巢穴。
“娘子可願玩個遊戲?”祝清竹忽然貼着她耳際低語,染血的指尖點上某間染坊的門楣,“賭這裡藏的,是地下的蠹蟲還是我們的生路?”
門縫溢出的靛藍染料突然化作觸手,祝清竹拽着聞長生跌進染缸。
朱砂混着靛青的污水遮蔽氣息,赤金血在水面勾出護心陣。透過浮沫,她們看見戴青銅判官面具的身影立于巷口,手中引魂燈的燈罩竟是人皮所制。
“月亮裂開淌黑水呀~”
面具人哼着歌謠走近,燈芯爆出青焰的刹那,萬千赤蝶從女屍眼眶湧出。
祝清竹将血珠彈向蝶群,赤蝶觸血即燃,火光照亮面具裂隙下的半張臉。
那眉眼,與陸昭音有七分相似。
染缸水面忽起漣漪,聞長生在倒影中看見駭人一幕——蒼穹明月裂開細縫,黑水如淚淌落,觸及之處磚石化粉。
祝清竹赤金瞳光驟暗,猛地咳出一口血來。
卻在黑水漫至染坊門檻時輕笑出聲:“好戲才剛開始呢。”
她突然将聞長生推出染缸,自己反身迎向黑水。祥瑞之氣與穢氣碰撞的轟鳴中,面具人的判官筆刺穿祝清竹肩胛,卻沾上血液燃起烈焰。
“抓住你了。”
祝清竹染血指尖擦過面具人耳際,捏碎他半截面具。月光照亮那殘缺的面容,右臉爬滿與陸昭音如出一轍的噬心咒黑線,左臉卻是光滑如生。
遠處陰兵隊列突然騷動,冰棺中的黑血彙成洪流沖向鎮子。第一滴穢雨墜入染缸時,聞長生聽見天地間響起鎖鍊崩斷的铮鳴。
聞長生下意識揮鞭卷着祝清竹跌進酒窖,黴爛的木桶轟然炸裂,濁黃酒漿裹着泡發的屍身湧來。
祝清竹後仰時發間雪蓮香掃過聞長生鼻尖,廣袖纏上判塵鞭的銀鍊,将兩人桎梏在不足方寸的夾角。
“娘子可知何為‘醉骨’?”祝清竹指尖燃起赤金火苗,照亮酒液表面浮動的冰晶,“将活人煉成酒傀,三魂七魄泡在雪髓裡。”
她忽然将火苗擲向酒缸,爆開的青焰中浮出萬千人臉,那些方才燈會上賣糖人的老妪、嬉鬧的孩童,此刻正瞪着渾濁的眼球,心口螭吻簪已與腐肉熔成詭谲的肉珊瑚。
“蓬萊……”她低喃的尾音裹着霜氣,廣袖拂過聞長生肩頭時殘留的寒意,比酒窖陰風更刺骨三分。
檐角垂落的蛛網在她眼底投下細密陰影,恍若羅網縛住萬千未訴的殺意。
雨幕中忽然飄來盞人皮燈籠,燈面刺着的往生咒滲出冰藍血珠。戴青銅判官面具的身影立于巷口,手中判官筆蘸着穢雨在空中畫符。
聞長生握鞭的手陡然僵住——那判官筆尾端墜着的,分明是蓬萊問刑堂的噬魂鈴。
“祝師侄,請問玩夠了嗎?你為何非要蹚這趟渾水。”
祝清竹廣袖震碎符咒的力道帶着罕見的狠戾。
“我當是誰……”目光死死地望向判官那唯一無礙的眼睛,“原來是蓬萊養了三百年的看門犬。”
面具人喉間溢出獸類低吼,女屍破土而出。聞長生揮鞭絞碎撲來的屍傀,卻在觸及某具女屍時驟然僵住。
“小心坎位!”
祝清竹拽着她旋身避開地裂,穢水凝成的黑蟒擦着耳際掠過。
判官筆尖突然轉向聞長生,蘸着的穢雨化作鎖鍊:“姑娘可知,你護着的這位,正是十五年前兇局四象的……”
“閉嘴!”
聞長生的厲喝裹着判塵鞭銀光劈開雨幕,鞭梢割裂的雨絲竟在空中凝成鎮魂符。聞長生旋身踏着酒缸殘片騰空,玄鐵鞭鍊絞住判官筆尖噬魂鈴。
“小心!”祝清竹的提醒被雨聲吞沒。
聞長生揮鞭絞碎三具撲來的醉骨,腐肉濺在頸側時灼出青煙,她卻恍然未覺般直取判官咽喉。
酒窖深處突然傳來螭吻簪震鳴,萬千醉骨破酒而出,腐屍指尖生長的肉珊瑚竟與判官筆尖的噬魂鈴共鳴震顫。
面具人判官筆點向虛空,長街兩側的屋舍突然扭曲坍縮,露出内裡纏繞蝕骨蛾的骸骨梁柱。
整座垂雲鎮竟是建在往生渡裂隙上的巨大棺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