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騰的濁氣像裹屍布般纏上三人,活土地底的血腥氣像黏稠的蛛網,聞長生指尖的雷光劈開三丈濁霧,正照見祝清竹嫁衣上金線勾出的凰鳥紋在褪色,那些本應流轉的霜氣凝在衣褶間,碎成細小的冰晶簌簌而落。
“别用靈力。”
祝清竹本要制止聞長生的指尖凝到半空。
素來流轉自如的霜氣此刻像被抽幹的泉眼,銀絲蜻蜓簪尾的藍翅蝶碎成冰屑。素紗在此地早已失了原本的作用,故而被她重新系到手腕上。
赤金瞳孔驟然收縮,額間重新浮現此前僅僅見過一次的銀色細钿。
林栖梧的喘息聲漸漸虛弱,腕間割裂的傷口正滲着血珠。祝清竹并指搭上她脈搏的刹那,指尖灼痛迫使她迅速扯手。
“煞氣侵體。”廣袖拂過林栖梧慘白的臉,“需用……”
話音未落,原本被靈力鎮住的活土地底再次活躍起來,雖半寸也無法前進,卻是将三人死死困在此地。
聞長生在雷光湮滅的間隙回頭,忽被赤金瞳色灼了神魂。
她不知祝清竹的素紗是何時滑落,赤金瞳孔中鎏金流轉,水光中神色低垂,額間銀钿上萬千梵文拼成的凰鳥振翅欲飛,每一片羽毛都是凝固的霜晶。嫁衣領口微敞處,淡銀紋路自鎖骨蜿蜒至耳後,與地脈蝕文厮殺的星火濺在她唇畔,像銜了盞将熄的燈。
“你……”
判塵鞭幾乎要從掌心滑落。
聞長生突然回想起天行镖局初遇那日,女人一席月白長袍站定在月光之中,晚風吹拂起她并未粉飾的面容,身無靈力僅僅憑靠一支銀簪便将來人盡數擊落,懷中鎏金木匣連一絲污血也未曾沾上。
以及……那日天雷之下,女人睫毛凝着冰晶俯身望來,和鎖龍井邊超度魂靈的神性。
此刻紅妝映着地火,玉雕裡卻燃着焚天的凰焰。
契約紋突然滾燙如烙鐵。
聞長生目光不受控制地望向祝清竹眼尾的飛紅,卻見女人踉跄半步,送嫁衣下擺掃過聞長生膝頭。
那些透過契紋洶湧而來的情緒,分明是雷火灼穿靈台時的戰栗,不合時宜的當下再次重溫那時的感覺,祝清竹指尖抵住自己的心口,霜氣未至便先化作了暖霧。
“聞長生,你的心跳……”眸光閃過一瞬的不自然,又很快消散,“吵得很。”
地脈深處傳來鳳唳般的轟鳴,震得人靈台欲裂。震顫如巨獸磨牙,青銅蟻群化作流沙自穹頂傾瀉而下。聞長生将祝清竹護在身後,判塵鞭卷起的罡風掃落一片蟲潮,落地時卻化作青煙。
那些根本不是活物。
祝清竹将手拍在正顫抖的地面,“乾宮移位,地氣逆行,這裡有異常。”
她習慣性并指凝霜的動作再次落空,眉心極輕地蹙了蹙,像被無形的絲線扯痛神魂,又似嗅到故人舊物的氣息。
崩塌的岩層後浮出半阙白玉飛檐。
地宮穹頂垂落的玉髓如凝固的月光,照見腳下青銅器皿上密布的裂痕。
地宮深處傳來琉璃碎裂聲,破碎的尾音被驚天劍鳴斬斷。
江挽瀾的靈力自地宮深處破開穹頂,指尖傳送符仍在燃燒,接住了正無依靠的林栖梧緩慢落地。擡手喚回澄明劍,一劍就将此地的青銅蟻群卷飛釘入活土之中。
林栖梧踉跄着指向暗處,腕間銀镯照見岩層深處蜿蜒的玉色流光。
祝清竹倏然後退半步,嫁衣下擺掃落的玉屑在空中凝成箭矢,正釘穿欲撲向林栖梧的蟻群。
而被澄明劍貫穿的棺材一同墜落,棺蓋滑開的刹那,聞長生看清其中蜷縮的身影,裹着褪色嫁衣的屍骸,耳後蝶形胎記正滲着青紫煙霧。
林栖梧跌坐在玉階前,棺中屍骸的臉,與她分毫不差。
地宮穹頂垂落的玉髓應聲炸裂,露出背後青銅澆鑄的天道輪盤。
輪回盤轉動的轟鳴聲中,祝清竹突然按住心口。
江挽瀾的劍尖還滴着玉髓凝成的露水,問心劍意卻在此刻發出悲鳴。澄明劍身映出她驟然渙散的瞳孔,天道輪盤轉動的刹那,無數半透明的鎖鍊從虛空刺入衆人靈台。
「聞長生!閉眼!!」
祝清竹赤金瞳孔中鎏金流轉,送嫁衣廣袖拂過聞長生冷汗涔涔的額頭。強行運轉霜氣将半數鎖鍊生生熔斷。
已經太遲了……
判塵鞭纏繞的雷光驟然炸裂,聞長生單膝跪地,天厭命格在此刻化作萬千厲鬼的嘶吼。
*
為何……會在這裡。
十二歲的江挽瀾蜷縮在蓬萊界碑下,正用滲血的指尖摳進青石縫隙,暴雨正沖刷着她褴褛衣衫裡滲出的血痕,數道鞭傷在後背織成蛛網,族老咒罵聲混着雨幕追來。
凡胎肉眼看不見的結界波紋,在她踉跄跌倒時突然撕開一道裂縫。
十二歲的女孩把自己蜷成發黴的米糕,直到撞破某種透明的屏障。結界漣漪蕩開的刹那,暴雨突然懸停在空中,化作細雪落在她潰爛的腳踝。
“嗯?你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清泉般的聲音澆滅了雨夜的寒。墨發女子赤足踏在積水之上,月白廣袖掃過她發頂的瞬間,暴雨竟化作細雪簌簌而落。
霜氣刺入骨髓,江挽瀾卻咧開幹裂的嘴唇笑了。
總好過被拖回祠堂活祭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