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挽瀾擡頭望見一雙赤金瞳孔,比祠堂裡供奉的河神像更悲憫。
執傘女子墨發間綴着冰晶,廣袖掃過她額頭的刹那,後背鞭傷突然覆上一層薄霜。寒意刺得她渾身戰栗,卻止住了潰爛。
“我……被選中、獻祭……”女孩的聲音嘶啞,“她們連童女……都要挑白淨豐腴的……”
女子指尖一頓。
冰淩憑空凝成矮榻,她拎起輕若蒲柳的女孩,“饑荒幾年了?”
“不記得了……好似,見雪下了三回。”江挽瀾嗅到對方袖間冷香,她從未聞到過這樣好聞的氣息,“阿娘咽氣前,把我的糠餅喂給了弟弟。”
霜氣缭繞的石窟裡,女子并指劃過她肋下膿腫。
冰晶滲入傷口的劇痛讓女孩咬破嘴唇,卻聽見一聲輕笑,“倒是能忍。”
“為什麼……救我?”江挽瀾盯着女子腕間随着動作輕響晃動的銀鈴,“您是哪位仙長?”
“路過罷了。”那人屈指彈落三枚丹丸,冰玉相擊的脆響驚醒了女孩混沌的靈識,“辟谷丹,嚼半粒可飽十日。”
女人并指點在她眉心時,江挽瀾看見冰原上盛開的雪蓮。尚未覺醒的先天劍骨發出清鳴,靈台混沌處照進一線天光。
江挽瀾突然攥住将收回去的衣袖,粗麻布料下的小臂冷如寒玉,“您為什麼,不吃?”
赤金瞳孔微微眯起。
“我無須這些。”抽回手,女孩指腹結痂的凍瘡突然脫落。
“倒是你,”她的指尖點在那道橫貫掌心的傷疤,“偷過祭品?”
“分給村頭瞎眼婆婆了。”新生的皮肉泛着粉色,“他們發現時,婆婆已經咽氣了。”
石窟外風雪驟急。
“今日所見……是天命嗎?”
“何人告訴你的?”女人轉身時發尾掃過青銅銀鈴,聲音也帶着上揚,好似在笑一般,“若下次有人告訴你,所有幸與不幸皆是天命,别信。”
那雙赤金眸中有細碎鎏金。
“那、該信什麼?”
“信你此刻還未松開的手。”女子望向女孩緊攥丹丸的指節,“信三年饑荒也未曾吃人,方才還想分辟谷丹給我的自己。”
“仙長!可否……可否給我起個名字?”
霜氣突然裹住江挽瀾周身。等她咳出冰碴睜開眼,石壁上竟映照出自己靈台,混沌處有劍形金光正在蘇醒。再轉頭時,洞口唯餘一枚漸漸融化的冰蝶。
“等等!”
女孩赤腳追進風雪。
新生肌膚踩在冰錐上,血迹很快被大雪掩埋。她望見百丈外月白身影淩波而行,發尾掃過之處,海面綻開連綿冰蓮。
“挽劍平天下,又能靜水映月,江挽瀾,如何?”
風雪淹沒人影的刹那,江挽瀾将辟谷丹塞進嘴裡,苦味漫過喉頭。
女孩被修士潮卷上雲階時,左腳草鞋還沾着界碑下的青苔。三十七年前的請仙大典,十萬修士織就的星海淹沒了她褴褛的麻衣。
“沖虛聖女到——”
九重玉磬蕩開霞光的刹那,江挽瀾突然咬破舌尖。血腥味刺破金蓮香霧的瞬間,她聽見了此前的銀鈴聲。
霜雪鋪就的白玉階盡頭,那人腕間的銀鈴正随風輕顫,江挽瀾瞳孔劇烈收縮。
山海傾覆般的威壓中,唯有江挽瀾梗着脖子。新愈的鞭傷在靈壓下崩裂,血珠順着指尖滴落,在地面洇出歪斜的痕迹。
霜發逶迤的聖女起身,冰眸掃過人群,江挽瀾腕間突然灼痛。尚未覺醒的先天劍骨在血脈中震顫,燙得她幾乎站立不穩。
“你。”
隔空一點,江挽瀾被無形之力拽至雲階中央。
“擡頭。”
果然是那道熟悉的聲音,江挽瀾在劇痛中仰起臉。望向那雙截然不同的冰藍瞳孔中,自己沾着血的面容。聖女指尖凝出一朵霜花,輕飄飄落在她開裂的虎口。
“赤子心性。”霜花融進傷口的瞬間,江挽瀾聽見靈台響起劍鳴,“就是有些倔。”
後半句,隻她二人聽見。
揮手變出一條銀繩,正落在女孩掌心。
“此物予你鎮魂。”霜氣拂過她支離破碎的經脈,“待你握得住劍時……”
餘音消散在驟起的仙樂中。
而女孩卻在天翻地覆之中,瞥見劍宗的鎮山石,她跪穿問心崖三千級石階,待到澄明劍破出認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