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劍名曰青鋒,八面淬火而成,劍身薄利凜冽,雖隻露出半寸,卻已然寒光逼人。劍光映上少年的俊秀眉目,人劍皆鋒芒畢露。
他指腹緩緩拂過劍刃,漫不經心,眸光卻透着森然威脅。
林秀娘身在花樓楚館多年,慣會察言觀色,卻從未見過真正的刀劍殺伐。見此情狀,她身子一軟,癱跪在地,聲音發顫,“大、大人!奴沒有撒謊,奴……”
李重翊輕笑,未再多言,隻是手中動作未停,劍刃一寸寸出鞘,寒氣步步逼近。林秀娘敷粉描眉的臉煞白如紙,當劍刃露出最後兩寸時,她猛地撲上前,死死扣住李重翊的手腕。
“大人!奴坦白!”
她雙膝跪地,像是認命一般苦笑,“奴确實在晚間去找過韓小郎君。”
劍身霎時歸鞘,李重翊眉梢微挑,似在等她繼續開口。
林秀娘歎了口氣,道,“戌時,奴去淑娘房裡尋韓小郎君。那時他還活着,淑娘也坐在案後,二人皆略顯疲憊。奴與他們寒暄幾句,戌時一刻便回了卧房。”
李重翊冷笑,語氣微涼,“僅是寒暄?”
他自懷中取出一方布帛,上書三行字迹,末尾朱紅畫押,赫然是一張欠條。
林秀娘一見那字,神色頓時變了。
李重翊輕嗤,将欠條攤開,慢悠悠念道,“餘,韓仕明,欠林秀娘白銀八千六百兩,昭化十六年雨水前還清……”
話音落地,他目光銳利如鋒,字字逼問,“此乃從你住處搜出來的,字迹仍新。你去見韓小郎君,是為了這張欠條吧?”
林秀娘癱坐在地,面色如死灰,哆嗦着開口,“是……韓小郎君欠奴白銀近萬兩,已躲着奴一個月不曾登門。這次他終于來了,奴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上官若心中冷笑,盯着她的眼睛,似要将她看穿,“死人也能按手印。你是不是僞造字迹,殺了他後再讓屍體畫押?”
林秀娘連連告饒,語氣凄惶,“怎會呢?奴不識字,又怎能仿造韓小郎君的筆迹?再者,奴就算要殺他,也絕不會連淑娘一同害死!”
上官若陷入沉思。
她此言倒是不假。自淑娘成為女伎以來,林秀娘又是給她修殿閣,又是予她金銀财寶,多半是淑娘陪客成績斐然的緣故。
林秀娘沒有要殺淑娘的道理。
可她一向言辭虛浮,若非被逼急,斷不會輕易吐實。
上官若心中疑窦未消,步步緊逼,“你先前說,韓小郎君與淑娘近來常常見面,此為一謊;又說韓小郎君情深意笃,非她不可。可本官走訪韓府,發現他姬妾成群,皆是花樓女子,如今你那番話,可站得住腳?”
林秀娘深深望她一眼,忽而笑了,“他倆雖然最近不常見面,但确實情深意笃。你不明白,淑娘對韓小郎君而言,終歸是不一樣的。”
她躍過上官若看向窗外,笑容有些凄哀。
上官若無意與她多做辯駁。窗外風雨漸止,雲翳消散,青色天光從雲翳後面冷冷現身,上官若目光移至窗外,心念一動,轉向林秀娘。
“戌時一刻之後,你可曾離開卧房?”
林秀娘連連擺手,“自淑娘房間回來後,奴一直在卧房。”
“那便帶路。”
三人并幾名差役魚貫而出,上官若走在最後,嘴裡低聲念念有詞,腳步輕盈而規律。
林秀娘步至一處精緻卧房前停下,微微颔首。上官若停下腳步,翻出袖中竹闆,筆尖刷刷落下幾個字。
林秀娘的卧房布置考究,碧紗屛影後有一方卧榻,鋪着藕荷色暗紋薄被。卧榻前的案幾上,瓶中斜插殘花,一隻碩大的雙層食盒擺在瓶邊。
屋内帳幔随風輕擺,墜有一隻銅制香球,上面生了些銅綠。
上官若目光掠過香球,從撕開一角的窗棂望去,恰可瞧見前院,亦能窺見淑娘房門。
林秀娘指向淑娘卧房的方向,“那邊便是淑娘所居之處。案發那日晚上,除了去找韓小郎君,其餘時間奴一直待在此處。”
李重翊問道,“那你可看見其他人進去?”
林秀娘思忖片刻,“除了酉正過兩刻,小牡丹與錢老翁一同去送糕點過去,而後就沒有見過了。”她頓了頓,語氣猶疑,“戌時一刻,奴回房時,背對淑娘卧房,不知有人趁隙行兇與否。而後小牡丹尖叫之時,奴循聲趕去,可當時天已黑透,淑娘門前的情況奴也瞧不分明。”
上官若餘光掃過那銅制香球,不冷不熱開口,“你聽到小牡丹尖叫後,可是立時趕到?”
林秀娘點頭,“是。奴并未耽擱,立馬就出門去尋那叫聲了,不到半刻鐘便趕至了現場。”
上官若翻開竹簡,筆下赫然寫着——三百八十九步。
确實符合不到半刻鐘的路程。
此時,劉風走了進來,對李重翊拱手禀道,“侯爺,上官大人,京兆尹江大人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