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觀人群如潮水般褪去,林秀娘等三名仍負嫌疑之人被差役押送回臨時的關押住所。小牡丹既已洗清冤屈,留在後院多有不便,遂随樓中舞姬遷至前院暫住。
臨行前,她鄭重地朝上官若行了一禮,紅腫的眼眸裡滿是感激。行至門檻處,她又一步三回頭,似是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咬唇轉身,快步消失在回廊盡頭。
庭院漸歸寂寥,江無涯與馮甲自知理虧,尋了個由頭匆匆告辭。
上官若目送他們離去,心中仍在反複推敲案情,一時未察,轉身便撞入一方堅實的胸膛。
熟悉的暗色織錦,帶着隐隐清苦的檀香,鋪展在她的嗅覺之間。
她微微一怔,擡眼便望見了一角深藍色衣袖拂過腰間的玉佩,受這一下沖撞,腰側劍纓也随之輕晃。
——辦差時敢不着官袍的,天下唯有一人。
李重翊。
上官若本能地後退一步,哪知對方竟微微前傾,與她的距離倏地更近了些。
他身量颀長,微垂的栗色眼瞳居高臨下地打量着她,眼睑下方覆着淡淡青影,仿佛昨夜未曾好眠,令他整個人的淩厲鋒芒都微微斂去幾分,襯得他冷峻的面龐竟多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态。
上官若揉了揉額角,低聲道,“小侯爺恕罪,下官不是故意……”
她話未說完,他卻未動分毫,仍是凝視着她,眼神深不可測。
四周風起,天光變幻,身前人的影子投下,将她整個籠在陰影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頃刻間襲上心頭。
上官若不自覺地後退一步,他卻不緊不慢地向前逼近一步。
她心生警覺,正要再退,卻聽他語調低沉而漫不經心地問,“上官主簿,你昨晚去了何處?”
她心中微微一跳,面上卻不動聲色地垂眸,“應酬。”
“與何人應酬?”
“……顧家。”
“顧家?”李重翊嗤笑一聲,顯然不信,“你去顧家應酬,令妹和顧家女郎卻去了你家?”
上官若心頭微沉,但謊言的口子既開,隻得硬着頭皮繼續,“小侯爺怎麼知道?女眷席上人少無趣,她倆便結伴離席,去了下官家中。”
她悄然繃緊腳尖,伺機找準時機沖出包圍,而他卻懶懶一擡手,緩緩俯下身,與她視線平齊。
那雙眼沉如深潭,明明含着一絲漫不經心的笑意,卻教人心悸。
“那我再問上官主簿一個問題。”他語氣輕緩,帶着幾分戲谑,“令妹,上官……翠花,會殺魚?還會煲湯?”
“……是。”上官若咬牙。
“令妹如此精于廚藝,上官主簿的一日三餐,可是由她負責?”
上官若心頭一跳,思及顧嫚嫚的“納妾說”,心一橫,将謊撒到底,“是。我妹妹生平最熱愛做飯。除了做飯,一無所長。”
李重翊微微眯眼,未再追問,隻是低頭望向她袖下露出的指尖。
那雙手蠟黃修長,指節處卻微微泛紅,隐約可見些許細小的繭。
他目光一斂,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日頭透過濃重的秋霧,映在錦鯉池的水面上,泛出點點金光。池壁上的秋霜,受日光一烘,凝成晶瑩水珠,順勢滑落,滴在水面上,漾出層層漣漪。
李重翊緩緩直起身,二人間的距離倏地拉遠,中間的數尺之隔,湧進一絲沁涼的風。
上官若頓覺解脫,趁勢拎起官袍,腳步輕巧地繞過他,徑直往庭院外走去。
快步行了一段,她餘光悄悄一瞥,見他未曾追來,這才暗暗舒了口氣,像一隻兔子般一溜煙地逃離了庭院。
身後,李重翊負手立于原地,手中的劍鞘被攥得微微泛白。
劉風見狀,心下更是暗道不妙——
昨夜那名上官翠花給他家侯爺下的蠱,着實夠厲害。
自她關門告别後,他家侯爺竟頹喪了一整夜。半夜裡,還執着一盞燭火,幽幽地立在他床邊,說是要去中庭散步。
散步至一半,他又忽然一拍腦袋,神情肅然,仿佛頓悟般大喊:“我懂了!”
劉風原以為自家侯爺是破了案子,結果今日一看,分明是另有所悟。
他皺了皺眉,遲疑地問道,“小侯爺,可是上官家兄妹倆有所古怪?可要小人去滁州上官家查上一查?”
“不用了。”
李重翊擡頭望向天穹,話語輕得像一縷風。
他的心下已有答案,又何須千裡奔赴滁州?
他沒有去看上官若離去的方向,缥缈的目光定向雲端,似乎想透過層層雲霧,看見一場虛幻的夢境。
……
另一邊的上官若,折身回至案發現場。
室内幽暗逼仄,羅帳微垂,空氣裡彌漫着一絲難以言喻的沉滞氣息。她靜靜地站在原地,指尖緩緩滑過桌案,心緒翻湧。
方才在江無涯與馮甲的步步緊逼下,她靈機一動,推導出小牡丹并無嫌疑。然而,這隻是解開謎團的一角——
案發當天,後院僅有四人。排除了小牡丹,仍剩三人,案情依舊陷入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