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跪下去,手撐在地上,脖頸的鮮血滴滴答答彙成一面映照出自己失神面龐的魔鏡。
魔鏡開口說話了。
它說——
“讓審判降臨。”
咚。
達裡安倒在地上,眼眶裡還帶着火光的紅,他喪失了意識,止不住地哭喊出聲,蘇晨在一邊手足無措地按住對方掙紮着往門口伸去的四肢,她顯然也被這一連串事故吓得不輕,哆哆嗦嗦地帶着哭腔也喊了起來。
“爸爸——葉清——救命啊!”
離鎮子十幾公裡的荒野上,殷以炀再次穿越,不一樣的是,此時他很明顯地感受到了兩個不同的視角。
一個舉目望去是一片荒涼的黃土地,另一個是一間整潔幹淨的小房間。
一個是白兔,一個是霧織娘,他像是在玩什麼沉浸式遊戲。
突然間多了一個視角讓他有些眼花缭亂,但……
出現後顯得有些呆愣的巨兔打了個大噴嚏,随後夢中驚醒一般,撒腿往青木鎮的方向奔去——
既然有了白兔視角,當然是趕緊前往青木鎮查看一番了!
“希望情況不要太糟……”
殷以炀的四隻兔子腿飛速交替着,幾乎倒騰成殘影,沙土被卷成一個個小型龍卷風,無趣地在地面掃蕩了幾分鐘,接着消失不見。
離得近了,殷以炀再次躍起時捕捉到了青木鎮前方一片軍方的設施,他松了口氣。
“軍方果然出動了,那情況應該盡在掌握,”他剛要放松下來變回小體型,卻突然意識到不對勁——
他這麼大一個兔子大大咧咧地出現在這,居然沒有一個人發現?
不對勁。
殷以炀幹脆沖進了軍方紮營的小帳篷群裡——
隻見他目光所及的每一個人都以極為扭曲的姿勢,或趴或卧,哭叫着,嘶吼着,甚至有人掰斷了自己的胳膊,舉着橡膠一樣的手大喊着“有蛇!”……
簡直堪稱一副地獄繪圖。
殷以炀原本平滑柔順的兔子毛被這詭異的場景吓得炸成了刺猬,
他不敢多看,也不知道該怎麼幫忙——留下的兔子毛治好了在瘋狂傷害自己的士兵所受的皮外傷,但對于這種陷入夢魇一般的精神攻擊毫無效果。
急急忙忙躍進鎮子裡,殷以炀正試圖弄清楚狀況,然而他剛一踏進鎮子,眼前的畫面就變了——
他似乎倒在了冰涼濕潤的土壤上,鼻腔裡都是下過雨後的土腥味。
起初,殷以炀還有些摸不着頭腦,但随即,他露出一個了然的微笑。
對了,前幾天才下過雨夾雪來着……
爸爸媽媽今年又不回來過年,哥哥剛剛溜出去了,說是有事去辦,讓他乖乖在家待着。
對了,菜地裡的大白菜會不會被凍壞了?
那是小姨辛辛苦苦種的,凍壞了小姨會傷心吧……
這麼想着,殷以炀起身回屋,認認真真給自己套上足夠保暖的衣物,小跑着來到屋前的菜地裡。
他點起小燈,縮在衣袖裡的手微微發抖。
“忘記帶手套出來了,”九歲的殷以炀小聲嘀咕着,費力地鋪開一層又一層的塑料薄膜,以在學校做作業的端正态度給每一顆白菜都蓋上保暖的小被子。
“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
他咯咯笑着,輕輕哼唱起兒時媽媽用來哄睡的童謠,對自己将要遭遇的噩夢一無所知。
第一聲鞭炮在他的前方炸響時,他隻是有些生氣——
這鞭炮将他好不容易套好的塑料膜炸出了一個小坑。
他站起來想看看是誰這麼沒素質,但緊跟其後的,是小孩比賽似的,一粒又一粒的摔炮降臨。
這些小粒的鞭炮争先恐後在他的臉上,耳朵邊,噼裡啪啦的跳起了舞。
好痛……
好痛啊!
“媽媽……我害怕……”
這麼想着,他難以忍受地叫出了聲——
“媽媽,救救我……”
但下一秒又害怕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矮牆外隐隐約約傳來幾個聲音,模糊得聽不清男女。
“裡頭有人啊……”
“鞭炮而已,炸不死人!”
“你怕了?”
“我才不怕!”
又是一陣舞蹈。
這瘋狂又絕望的舞姿帶起火苗,點燃在他的手臂,肆意在他小腿的皮肉。
殷以炀能感受到自己的眼睛在流血,耳朵裡的轟鳴聲越來越大,最後大到他無法穩住心神,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隻在那印入眼簾的一片赤紅上——
火!
火,舔進了他的脊髓,燒毀了他的一切天真的,乖巧的孩子氣。
時隔七年的大火此刻在他眼前重現!
他不受控制地來回踱着步,好似這多年前的疼痛已經長入血肉骨髓,一聲又一聲的“救救我”回蕩在他漆黑的、被燒毀了一切的精神世界。
“救救我——”
“救命!”
過去的求救聲和現實重合,殷以炀陡然回到現實。
一個蓬頭垢面的小女孩,拖着火焰撩得焦黑的手臂,正在前方幾米遠的地方拼盡全力沖他哭喊着。
“兔子!救救我爸媽!”
他聽進耳朵裡的卻是另一種聲音——
“殷以炀!救救我!”
他原本躊躇不前的腳步往前邁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