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要成仙的人。

此刻整個身體都陷入一團柔軟和溫暖之中，說不出的安心和舒服，紀幽擡眼四顧，周圍是明黃色的窗幔，身上也蓋着厚厚的棉被，應該是在承安殿的床上。

李含章聽到紀幽疼痛難耐的嘤咛聲，擡起頭來，柔聲說道：“你醒了，這藥疼，先忍一下，我這裡人少屋子大，不用擔心，忍不住了可以哭喊出來。”

紀幽聽後輕笑，這個太子這時候還能打趣人。

“謝謝你救我。”紀幽直視着李含章的雙眼說道。

李含章手上動作沒停，輕松回應道：“都爬到到我殿門口了，我能不救嗎？沒想到啊，神通廣大的紀幽道長也有今天。”

紀幽挨了怼，但心裡卻是輕松了不少，她沒答話，隻是嘴角悄悄彎起了小小的弧度。

但塗抹金瘡藥實在過于疼痛，甚至比受傷時還要疼，沒被慕容連赫打死，隻怕要被糟蹋在這了，紀幽後牙緊繃，全身都在用力忍耐，但李含章的手時重時輕，沒個準頭，沒幾下紀

幽就痛的出汗。

實在是覺得無語，紀幽伸手緊緊握住李含章的手腕，一字一句，咬牙切齒般說道：“你能不能輕點，太子殿下。”

李含章自己給自己塗藥慣了，别看這張臉唇紅齒白、人模人樣的，但在北魏的十五年，李含章受傷早已是家常便飯，大的小的、深的淺的疤痕到處都是，曆來受傷之後都是偷了修馬蹄的藥裹上草結自己胡亂包紮的，自己受慣了傷，皮糙肉厚的，便下意識覺得旁人也如此。

意識到這一點，李含章頓覺愧疚：“真是對不住，我輕點。”

說完手上的動作立刻溫柔了幾分，另一隻手尋了床邊的毛巾，為紀幽輕輕得擦拭額上的汗水。

肩上的幾道傷口都塗完了，但腰腹和腿上還有許多，李含章停下來不再動作，滿臉通紅，呆呆傻傻又有些惶恐不安地看向紀幽。

紀幽一開始還迷茫李含章為何停下來，但感受到此刻詭異尴尬的氣氛實屬不正常，轉動眼神思考了幾瞬，突然，像反應過來什麼天大的事情，快速掀開被子，往裡一瞅。

竟是不着寸縷！

紀幽從内而外，從頭到腳整個像煙花炸開來，全身像煮透了的蝦米，杏眼怒睜，這家夥居然！

李含章見紀幽臉上浮現難以置信的表情，甚至馬上就要惱羞成怒，再想到她可是會不少歪門邪道，立刻從床邊坐起來，連連後退幾步，支支吾吾解釋道：“你聽我說，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全身都濕透了，雨水滲進傷口裡不好，必須全都脫了，不然會感染潰爛的，我真的不是有心的，我發誓我隻看到了一點點。”

李含章慌亂說完，看紀幽神色又恢複如常，不似就要暴怒，但又像失了神般，看不清情緒，實在令人惴惴不安。

紀幽雖然很是震驚，但自己也算活了幾百個年頭，是非黑白還是分的清的，她知道李含章是權益之舉，人家冒着風險救了自己，怎麼還能因此發難，便開口道：“我知道，醫者不分男女人畜，多謝太子殿下，您繼續吧。”

李含章如獲大赦般松了口氣，又慢慢坐回床邊，幸虧沒讓發誓，剛剛看到了可不止一點。

手掌顫抖着掀開了被子，拿了藥匙往下來，輕輕得将餘下的傷口都上了藥。

整個過程，李含章雙眼瞪得發直，一個眼神都不敢亂飄，全身緊張到冒汗。

紀幽也覺得萬分尴尬，早知道就裝沒醒過來了，她扭頭咬了塊被角，盡量不讓自己痛喊出聲，頭扭向一邊，埋進床褥裡。

塗完藥，李含章全身僵硬，扶着床闆坐起來，到外頭翻找出了自己的一件新衣袍，撕成碎條，進了内室，不敢看紀幽，說道：“我這裡沒有專門包紮傷口的棉麻細布，隻能先用我的衣裳遷就一下了。”

紀幽輕聲回了：“嗯，多謝。”

李含章踱步到床頭，将被子攏到紀幽肩下，扶着她坐起來，拿出布條，側站在床邊，怎麼纏怎麼比劃都繞的慌，搞了幾下反而牽動了傷口。

紀幽疼的吸氣，無奈說道：“到床上來吧。”

李含章得了令，跪坐到床褥上，扶着紀幽的背将她攏在身前，将布條繞過肩頭，纏繞幾圈，再在前面打個節，一套動作下來，兩人不免肌膚想貼，肩脖相擦，頗有耳鬓厮磨之感，呼吸互相纏繞，就連發絲都糾纏在一起。

李含章感覺自己的心比之前跳動得更加劇烈，包紮傷口的手都要抖成篩子了，喉間不知為何直發癢，隻能不停得吞咽，身體發燙，好像全身都要噴出火來。

紀幽此刻整個身體都紅透，活了幾百歲，什麼沒見過，從沒有任何時候像此刻這般令人手足無措。

紀幽小時候一直都在餓肚子，天天琢磨着怎麼樣才能偷懶少幹點活，或者一頓能多吃一個窩窩頭，還沒吃頓飽飯十歲就死了，現在想想小時候連個小男孩玩伴都沒有。

死之後被紀婆婆日日盯着修練取魂術，後來去凡間盜取仙魂，或偶然或蓄意，也遇到過形形色色的男子，他們有的貪婪愚昧，為榮華富貴背信棄義，有的視金錢為糞土，以天下蒼生為己任，紀幽從未也沒有想過深入了解他們的喜怒哀樂與恩怨嗔癡，甚至一直作為高高在上的旁觀者看着他們功成名就或者陷入泥潭，成為自己的囊中之物。

這顆心還沒開竅就脫離塵世，後來一直又身不由己成為麻木的劊子手，紀幽從來沒想過這條沒有終點的不歸路還會有其他的人出現，在成為自己絆腳石的同時也悄悄撼動着這顆冰冷堅硬的心，甚至在松懈的刹那間生出卑微又防不勝防的貪念，企圖去觸碰、去沾染與自己雲泥之别的皎潔光芒。

紀幽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實在太多，竟然将所有布條用完才堪堪包紮完畢，李含章看着被自己包得像粽子似的紀幽，有點想笑又覺得不好意思，這手法也太差了些。

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兩個時辰，李含章怕紀幽餓了，下床端了杯茶，拿了盤點心，看着紀幽吃了幾塊，又将湯婆子塞好，掖緊被子。

整個全程，紀幽安靜又沉默，隻是視線一直追随着那道身影，眼前事無巨細清瘦俊雅的男子如果沒人提醒，誰能看出來是一國太子。

也許是藥效到了，紀幽逐漸生出恍惚感，視線也開始模糊起來，困意如潮水般襲來，不知不覺看着那道背影就陷入了虛無的空白。

這次一定是個好夢，紀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