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不過二零零六年九月,濕悶的空氣洪水一般層層折疊,更甚往年。
首都此時正突飛猛進,新科技帶着生命力如同雨後春筍,一夜之間在黃土地上紮根洪泛。
而安遠市,距首都千裡之外。這裡的人和事,都被拖長了調子,如潺潺流水,甯靜緻遠。
通訊設備不發達,心思卻單純,對于稀奇的事情,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口口相傳,沒兩分鐘,“爆炸新聞”就開始在人群中蔓延。
下課鈴一響,一人傳十人,附近班上的學生都圍在十七班的窗口前,慕名參觀“趙哥”的身影。
趙懸的長相是引起附近幾個班級參觀的第一要素。
他的成績則是第二要素。
第三要素,剛剛在全校學生面前“大放厥詞”。
學校走廊狹窄,一層卻能容納八個班級。走廊盡頭是水房和廁所。每每下課,大多學生蜂擁而出,奔去接水。運氣好的就是最末端的班級,從後門出去就能打開水房的大門。
而文喜的班級是打頭的那一個。
一般情況下,折返加上排隊的時間,恰好是課間十分鐘。
可是今天不一般。
數學課剛下,文喜帶着不清明的腦子去接水,水房一個人都沒有。
開水咕噜噜灌滿了,她才驚醒過來,大多同學都去她們班門口看“熱鬧”了。
扭緊瓶蓋,瓶身燙得吓人。隻能扯長校服袖子,用指尖夾着拿。同桌劉召笛旁若無人地做題,開學不過兩周,數學課本都翻軟了。再仔細一瞅,課後習題都已經做了半本。
有這種刻苦讀書的精神帶動着,文喜預習和做題的速度比以前快了很多,就是正确率一直提不上去。
翻開數學課本,豆大的數字和公式就在她面前攤着。
可思緒卻随着嘈雜的聲音拐去了趙懸那裡。
趙懸坐在靠牆的最後一排,可能是嫌外面瞧他的人煩,身側的窗簾被扯散,遮住了大半個身子。
像一隻蜷縮的貓科野獸,在角落靜靜安眠。陰雨天也恰好為他蒙上了一層秘密。
窗戶外人頭攢動,擋住了大多數亮光,投射在課本上的陰影變得沉重。
劉召笛沒受半分影響,平靜地翻走一頁課本,筆尖在草稿紙上唰唰作響。
看熱鬧的人很快被上課鈴聲催走。天上已經開始落雨,靠窗的同學将窗戶打開,混雜着土腥味的空氣争先恐後鑽進教室。
文喜桌角的一張草稿紙被風吹飛,落在了另一邊的過道上。
她想去撿已經來不及了。語文老師正信步走上講台,放下了手中的教案,面帶微笑地看着他們。
班長喊了起立,全體窸窸窣窣站起來。文喜餘光再次瞥向那張草稿紙時,已經被人拿了起來。
捏住草稿紙的手指骨分明,手背上的肌理和青筋格外明顯,單看手,根本猜不出年紀。
她擡頭,看見了手的主人。
心裡陡然沉了一塊。似乎在這一刻,才覺得這雙手非得是趙懸才不違和。
衆人落座。
趙懸粗略掃視了眼紙張上的算式,扭頭在附近掃視了一圈。文喜直勾勾的眼神像是暗夜裡的照燈,壓根不用搜尋。趙懸用眼神示意,文喜壓根沒理解就小雞啄米似點頭。
趙懸伸手,将紙遞給了過道的同班同學轉交。
文喜收回草稿紙,想要道謝,但看向趙懸,他已經轉過頭開始聽課了。
文喜捏着紙,心裡莫名開始砰砰跳起來,好像屬于趙懸手指的溫度仍舊殘留在上面。
她将稿紙夾回數學書中,用手撫平時,看見了稿紙角落裡分外明顯的幾行手寫字——
那是她在班上認識的同學姓名,剛開學,她記住的人名總是和臉對不上号。熟悉一個就記下名字,最後用排除法認人。
嚴格來說,趙懸是她第一個認識的人,但他的名字卻是很久之後才得知。因此黑色印記的名字藏在了無數姓名之中。
他是否看見了自己的姓名。
會不會因此多想?
文喜偷偷瞧他,卻隻見着圓滾滾的後腦勺。
劉召笛清了清嗓子,文喜驟然回神,有些抱歉地看着她:“不好意思,是我打擾到你了嗎。”
劉召笛沒過多表情,隻是淡淡道:“語文老師要過來了。”
文喜再看講台,年過半百的語文老師已經捧着書本在廊道上踱步了。
劉召笛:“十五頁,課後問題。”
文喜慌忙翻開書本,等待語文老師走過,悄悄湊近劉召笛說道:“謝謝你。”
劉召笛從未和任何人有如此親密的距離,頓時僵硬住身體,耳廓慢慢變得潮紅,格外生硬地小聲說:“沒事。”
上午最後一節課結束,班主任任春光進來講話。
“先别急着走,我說兩句話。”
班上哀嚎遍地,但也不敢翻天,隻能催着任春光快點說完。
任春光說:“你們下午有節體育課,如果下午接着下雨,就改成我的課啊,後面有機會了再把體育課補給你們。”
聽完任春光講話,班上一點聲響都沒有了。
新學年,步入高中生涯的第一節體育課,以消失告終。
任春光講完話後就走了,班上原本收拾東西的同學此刻悠哉悠哉,有種已經超脫世俗的頹廢。
文喜拿着傘,在後門口等冉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