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如何下的山,又是如何在城裡分道揚镳,顧潭淵都不記得了。
他隻記得大樹底下宋月朗通紅的眼,和一路不停的咳嗽,想起那句分别之時,宋月朗低聲說的那句在會。
嗓子還是啞的,顧潭淵想,身嬌體軟的大少爺,連沒有鹽的烤魚都不啃吃,在野外睡了一晚上,宋月朗應該是受寒了。
但是他沒找到機會問一句,宋月朗走得很快,都不在意顧潭淵有沒有回他,把自己的禮數做全了,大少爺扭頭就走。
顧潭淵張了張口,人走了,那一雙眼尾泛紅的眼眸在腦子裡面,怎麼也忘不掉了。
轉頭回了顧家,顧潭淵神思恹恹,不知道想什麼,走到廊下,一腳踩翻了擦地闆的水盆。
叮咚一聲響,銅盆轉了幾個彎倒扣着落下,一地的水濕濕嗒嗒,顧潭淵的鞋襪都濕了,尤其下擺還淋着水。
“世,世子爺,小的,小的……”
下人戰戰兢兢,俯身用頭緊貼着地面,全身顫抖。
本來以為大難臨頭,難逃災禍,沒成想半天等不到回應的下人悄悄擡眼一敲,喜怒無常的顧潭淵早就不見蹤影,隻有地面上一串水迹證明剛才世子是真的來過,不是大白天的見了鬼。
不出一個時辰,府上的下人都傳變了,世子一夜未歸之後,遇上了吸□□血的妖怪,世子失了心,魂也被勾走了。
飯不吃,水不喝,關在屋子裡半天,又開門讓請大夫來。
花白胡子的郎中也很忐忑,城裡他最不想做的,就是顧家的生意,但是實在是給的太多,隻能一邊哀歎着,一邊背着箱子上路,哦不,上馬車。
那個世子爺也是奇怪,隻問風寒症狀如何,要吃什麼藥,什麼時候會好,得了風寒有哪些難受的症狀。
如此如此詢問了一大通,差點把風寒為什麼要叫風寒都問出來,救時蘆裡治病救人的老大夫,像個犯人似的被盤問半晌,最後不開藥,不紮針,世子揮手叫他回去。
大夫:“……”
要不是診金不少,大夫還以為顧潭淵在逗弄他。
送走郎中,世子像個千金大小姐,把門一關,又是一句話也不說了。
一直到天黑,仆人進屋添茶。
倒一杯:“世子,請喝茶。”
顧潭淵手裡拿着一本破舊泛黃的書,拿起杯子來喝了一口。
仆人又倒上:“世子,請喝茶。”
顧潭淵又喝了一口。
仆人又把少了一半的茶杯倒滿了:“世子,請喝茶。”
捧着書,顧潭淵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仆人把一小半的茶杯續滿:“世子,請喝茶。”
把書翻了一頁,顧潭淵又喝了一口。
倒了兩滴水,把茶杯滿上,仆人手都在抖:“世子,請,喝茶。”
……
顧潭淵終于從書裡擡起頭,眉眼一揚,舉手把茶杯扔出去:“你是不是有毛病。”
“世子,”仆人差點喜極而泣:“您沒被附身啊!”
“我看你像妖精變的,”顧潭淵皺眉:“有事說事,沒事滾出去,不要在我屋子裡養魚。”
“不,世子,下午有人送來了賞花宴的帖子,明天要在流雲湖看荷花,宴上差人問你去不去。”
“不去。”顧潭淵說。
“那我就去回了那個人,想來也是,這個天又熱又悶,看什麼荷花,”仆人低頭就要退出去:“也就隻有宋家公子那樣禮數周全的人才會給個面子,在湖裡略坐坐。”
“你回來……”顧潭淵叫住他頓了頓,抿着唇:“帖子在哪,給我找出來。”
說着要去,等第二日到了,顧潭淵起的倒是早,就是穿衣慢了些,洗漱慢了些,就連用早點的時候都三口一個小籠包。
忽略那張清淡的臉,顧潭淵這做派倒是很像上花轎扭捏的大姑娘。
一通折騰下來,馬車備好停在正門口,顧潭淵又慢下來,在顧府的大門處止步不前。
伺候他上馬車的車夫看他這一來一回:“世子?”
躊躇兩步,顧潭淵複雜的看天,歎着口氣,帶着那種不願又哀愁的情緒上了車。
車夫:“……”
跟着顧潭淵上馬車的小厮坐在車架上,關上車門,催促道:“快走快走,快些走。”
馬車悠悠,踩着一地碎影,顧潭淵看天色,又不耐的問門外的人:“怎麼還沒到?”
“世子暫忍忍,就到了。”仆人在門外回。
顧潭淵坐回去,皺眉:“不要誤了我的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