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叫人每天都來看看,一來是害怕二人把瘟疫傳給莊戶上其他人,二來是擔心兩個人要是有個什麼事,也好及時叫大夫。
到了第七天,莊戶上人人都松了口氣。瘟疫發作時無非就是渾身乏力,高熱畏寒,咳嗽咳到嗓子出血,嗓音也是嘶啞的。
兩兄妹在棚裡修養了這些日子,臉洗幹淨了都是挺俊俏的孩子,看着氣色比剛來的時候好了很多,哪像是得了疫症的人。
大家正想着把這兩個小孩安排到莊子上,讓她們做個什麼活計謀個生路。管事都想好了,哥哥能寫字算賬,可以在莊子上當個賬房先生,妹妹手腳伶俐老實,在家種些小菜打理家務,兩個人也能存活。
但是那天,莊子上又來了一個抱着孩子,蓬頭垢面,不斷咳嗽的婦人。
她也是從午苔莊流浪至此,同樣說是疫症爆發之後才回的村子,擔心孩子在那受到感染,這才奔波到這裡。
說辭都一模一樣,世上哪有這樣巧的事,都是在午苔莊疫症爆發之後出來的,都是家裡人口不在了,這莊戶上也不是難民營,哪能來一個同樣說辭就收了。
管事犯了難,疑惑的在村口和村裡人商量了半晌,最後決定派人去問問,午苔莊到底有沒有疫症之後回鄉又出走的年輕人。
莊戶人去打聽,晚上就回來了,帶回來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瘟疫爆發的村子,都是不允許随意出入的,人可以進去,但不能輕易出來,官府留了冊子,都是要登記的。
那冊子上面确實記了剛剛從外地回鄉不時又出門去的,但隻是兩個人,他們莊子卻來了四個人,加上婦人在襁褓中的那個小孩。
這樣的事,不能大意,自然是要對峙的。
他們喊來了在瓜棚的兄妹,和村頭抱着嬰兒的婦人站在一起,管事把官府查到冊子的事情和她們說了。
“你們兩個人,哪一方才是冊子上登記的人。”
以管事為首的莊戶上人都圍在村口看着,男女老少眼神裡都含着探究,好奇,鄙夷,嫌棄,很多種情緒。這些情緒融合在一起,像無數支利刃刺向外來四人,構成一隻無形的牢籠,将他們束縛在其中。
衆人的目光如狼似虎,小小的嬰孩卻突然啼哭不止,婦人把小孩放在肩頭,輕聲哄着。
兄妹二人本不知所措的帶到這裡來,聽到管事的話正要辯解,可看清婦人懷裡的嬰兒時,兩個人又瞳孔緊縮,一句自證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你們說話,我們莊戶也不是平白無故就受你們蒙騙的人,”老管事沉聲道:“要想我們收留,你們要給我一個說法。”
“我沒有什麼想說的,”婦人輕輕拍着嬰孩的背,咳了兩聲又把聲音咽下去:“他們兩個說我是我就是,說我不是就不是。”
“這事不是你們誰說了算,我們要的是事實……”
管事有點生氣,恩将仇報大抵就是如此,那外來客之一的兄長緩緩低下頭:“管事,對不住,是我兄妹騙了你們,我們,不是疫症爆發之後回的村裡,我們是偷跑出來的。”
“哥?”少女輕聲叫了一聲,半晌也跟着哥哥低下了頭:“對,對不起,是我們不好。”
看上去老實可憐的兄妹兩竟然是騙人的,即便是過了七天,他們兩個沒有發病,莊子上的人對他們的意見還是很大。
所以最後還是沒有把他們兩個趕出去,但也沒有把兄妹二人當自己人,隻是在村裡給了他們一個容身之處,平時相處也保持着距離,誰知道那兩個嘴裡沒真話的孩子身上還帶沒帶着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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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瘟疫的村子裡跑到我們這裡來就算了,還騙人,”小丫鬟現在想起來還有點憤憤不平:“還好他們兩個老實承認了,不然秋姨人好不和他們争辯,那時她一個人帶着孩子,趕路已經筋疲力盡的,我們莊子不要她,她又能到哪裡去呢。”
“那兩兄妹怎麼對峙的時候又換了一個說法,”顧潭淵啧了一聲:“除了蠢我也沒有其他好說的,行吧,今天就這樣,明天和你們管事的說不用那樣早備早飯,我和宋少爺要多睡一會。”
宋月朗還沒來得及說一個字,就被顧潭淵扯進院裡去了,小丫鬟面前帶了一陣風,随着院門關上,顧潭淵的聲音從裡面傳來:“你也回去睡覺吧,可以多睡一會,我們這裡太早不用伺候。”
顧潭淵落下門栓,拉着宋月朗往屋裡走:“快快快,也不知道床上還暖和不暖和,早知道是這樣的事,還不如不起床湊那個熱鬧。”
屋裡點了燈,床榻還有一些餘溫,宋月朗把外袍脫下來,卻不放下:“那小姑娘的兄長,她說是染了風寒。”
“誰知道是風寒還是什麼其他的,和我們又沒關系,”顧潭淵把宋月朗手裡的衣服挂到架子上:“都回屋了你還抱着它幹嘛,還想再出門看一場熱鬧?床上去床上去,睡你的覺,管那麼多幹嘛。”
好歹一個村子鬧得人仰馬翻,宋月朗被顧潭淵推着坐在床上:“我不是看熱鬧,我隻是……”
“有什麼隻是的,那難兄難妹就算騙了人,村裡不還是給他們找大夫去了,她哥有沒有死,明早起床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