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是個人名。
鄭掌櫃摸不着頭腦,這貌似是話本,可話本不都是鬼怪志異的故事嗎?怎麼會有以人名為題?
鄭掌櫃又看了看作者,發現作者欄寫着“雲樞社”。
她一拍腦袋,雲樞社她知道呀!最近可有名氣了,出了個狀元娘,還拉了一衆名氣甚大的官娘子去授課。
這幾日來她店裡買書的顧客,三句裡兩句都在談論雲樞社,砸鍋賣鐵都要把自家女兒送進去讀書,夢想着自家女兒也能成下一個狀元娘。
對此鄭掌櫃是十分不贊同,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名師就能出高徒嗎?即便是太師不還是教出五殿下這個草包嗎?
雖說現在五殿下因為風評有所好轉,大概隻是招了個很厲害的幕僚。
懷着好奇的心,鄭掌櫃開始讀了起來,沒想到這一讀就停不下來了。進來一個客人詢問《尚書》到了沒有,鄭掌櫃頭都沒有擡一下,不耐煩地招呼客人自己找。
面對掌櫃的敷衍,新進來的客人十分不滿。
搞什麼,看書看得生意都不做了。
什麼書有這麼好看?
客人特意看了看鄭掌櫃手中拿着的書名,在還沒來得及登記的一摞摞新書中找到同樣的書,直接坐在鄭掌櫃不遠處看了起來。
書商來到興義書店看到兩人坐在裡面,捧着書讀得眉頭緊鎖,她走到櫃台前,敲敲桌闆大着嗓門道:
“掌櫃的,我要三十本《禮記》五十本《大學》七十本《論語》,還要一些大家所著的疏注,你這裡有沒有?”
鄭掌櫃不耐煩地擺擺手,很明顯連聽都沒聽書商的話,純粹是敷衍她。
沒有?
書商的視線掃過了一旁壘起來的新書,明晃晃的就是她方才報過名字的書。
她雖然是個粗人,但還是認字的。
這掌櫃太過分了,完全就是糊弄她!
她當即怒火上湧,沒好氣高聲道:“我說你這掌櫃的,我也同你做過好幾次生意了,我哪次結錢不夠爽快?你這分明就有我要的書,怎麼還擺手說沒有呢?”
“哎呀,你明天再來吧,明天有!”
鄭掌櫃正看到精彩的地方,根本不想被人打斷,直接轉過椅子去背對書商。一旁看書的顧客被這動靜吵得沒辦法靜下心看書,帶着脾氣啪地一聲放下書,帶着火氣道:
“掌櫃都說了你明天再來吧,别打擾我們看書。”
說完顧客又重新打開書開始讀。
書商心裡一肚子委屈,她沒惹任何人,怎麼就好像是她錯了一樣。這些讀書人,就是清高!
書有什麼好看的,都是些晦澀難懂的大道理,若是她當初能讀進去,說不定早考上舉人了。
書商掃了一眼,發現兩人在讀的是同一本書,什麼書能讀得人這樣入迷,難道那些詩雲子曰這麼有魅力嗎?
書商随手拿起一本《阿莫》,看了起來,這一看也把她釘在了原地,捧起來看得津津有味。
三人就這樣在詭異的安靜氛圍裡待到夜幕降臨。
鄭掌櫃翻過最後一頁,沉重地歎息一聲。
太慘了,那麼小的一個孩童就這樣葬身在病亂之中,他都逃過疫病的魔爪,卻沒能逃過人心。
鄭掌櫃擦去眼角隐隐水意。
她母父都是大夫,從小希望她能繼承家中醫館,成為一個治病愈人的大夫。
但她在醫館看過太多人間疾苦,自幼就知道——學醫能救人,卻救不了世道,救不了病入膏肓大邶。
她偶然間接觸到了四書五經,看到聖賢口中提到的天下大同,她至今無法忘懷當時内心的激動。
這就是她要找的良藥,根治天下頑疾的良藥。
她去學文,她要入朝堂當官,她要讓大邶成為她理想中的大同。
摸爬滾打這麼多年下來,她才逐漸認清一個事實。哪怕她順利通過春闱進入官場,憑她小小的力量也沒有辦法撼動半分崇暴尚武的風氣。
四次春闱,十二年,她的理想早已在磋磨下耗盡,當年一提起來就覺得熱血沸騰的志氣早已平息。
她認了,但沒有完全認。
于是她在所有人的反對下,堅持在京城開了一家書店,大家都罵她是一個敗家女,全天下看書的人寥寥,除了那些文試考生誰會專門來逛書店。
她的書店一直收益慘淡,本打算今年年底就收拾東西回老家,老老實實在自家醫館做個掌櫃。
可看到《阿莫》,她突然好不甘心就這樣回去。
如果有更多人能看到這本書,是不是就有更多人能反思社會痼疾,她年少時的理想在多年後也能生根發芽。
鄭掌櫃當即拍闆決定這本書的利她一分不要,買過來什麼價她就以什麼價賣,還要把這本書放在店裡最顯眼的位置,讓所有人都好好看看!
鄭掌櫃剛下定決心就聽到一陣哭聲,擡頭看見兩個陌生人坐在自家店裡抱頭痛哭。
“阿莫…你好慘啊!”
“嗚嗚嗚嗚嗚嗚姐姐去幫你把這些人都打死嗚嗚嗚……”
鄭掌櫃:“你們……”
“掌櫃的,不必多言!”顧客哽咽着制止鄭掌櫃的話,“給我來十本《阿莫》,我要帶回去。”
書商擡起手比出一個一:“我是書商,我要一百本。”
“這麼好的故事,我要把它賣去各個地方,讓所有人都讀到這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