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館内。
空氣就像凝結一般寂靜，沈冉似乎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震如雷鳴。
何苗坐在沈冉原本坐着的位置上，沒有說話，隻是臉色已經差到難以用語言來形容，何苗根本不看沈冉，隻是皺着眉盯着桌上的茶壺。
沈冉低着頭站在一邊，指尖輕動，心裡不停安慰自己。
就算何苗知道雲樞社背後的人是她，又能怎樣？
姑侄一場，總不能把她弄死吧。
沈冉給自己打完氣，鼓起勇氣看向何苗，剛想開口打破僵局，但視線觸及到何苗那魁梧的身形又忍不住将話咽回去。
世家和雲樞社本就勢同水火，雲樞社不停進攻損害世家利益，以何苗為首的世家代表恨不得把雲樞社背後的人揪出來碎屍萬段。
就在沈冉内心糾結之際，何苗卻率先開口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何苗犀利的眼神注視着沈冉，沈冉抿唇沒有回答，何苗也并不指望沈冉的回答，而是接着問道：“你告訴我，創辦雲樞社的人，是不是你？”
沈冉從來敢做敢當，颔首道：“是。”
何苗抹了把臉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但還是架不住氣血上湧，不可置信地質問道：“為什麼？”
“世家是你的基本盤，隻有世家強了你奪位的可能性才會變大。你就這麼不想稱帝嗎，為什麼要和世家對着幹？你難道以為那些寒門出身的學生能幫你奪位嗎？”
“簡直愚蠢至極！”何苗一拍桌子愠怒地站起身，“這些年我在朝中拉幫結派，嘔心瀝血地替你謀劃。我為了什麼？我不就是希望你能登基，再續何氏榮光。”
“你倒好，一個雲樞社把我這麼多年替你下的棋盡數毀了！”
“你告訴我，你到底在想什麼？”
“姑姑。”沈冉平靜地看向何苗，“母皇不會讓有何氏血脈的皇女登基。”
何苗冷笑一聲：“她沈蓉不讓有什麼用！她不同意就反了她！若是沒有何氏相助，沈蓉現在早不知道死在哪裡了。有何氏撐腰，你難不成還怕她？”
場面陷入死一般的寂靜，許久，沈冉才緩緩開口道：“比起母皇，我更怕何氏。”
沈冉此話一出，何苗立刻危險地眯起眼睛，眼中閃過一抹冷光，沉聲道：“你敢不敢再說一遍？”
沈冉毫不畏懼迎上何苗的目光，事已至此，與其遮遮掩掩還不如開誠布公，把話說清楚。
“何氏手握十萬大軍，有從龍之功，何氏子貴為鳳君，又有中宮嫡出的皇女。三歲小兒尚且不知天女何人，卻知何氏如日中天，這難道不值得讓人害怕嗎？”
“水滿必溢，物極必反。我若是不登基，何氏必亡；即便我為帝，為了大邶，我也絕對不能容忍何氏這樣一頭猛獸常伴左右。”
“姑姑。”沈冉道，“家族榮光真的有那麼重要嗎？何氏繼續昔日榮光，和保下何氏所有人的命，究竟孰輕孰重？”
何苗憤憤道：“當年太祖開朝，何氏先祖随太祖開疆拓土，戰功赫赫，大邶的江山有我何氏一份，何氏甘為人臣，不過是要一份榮耀。若是連這都沒有，何氏反了又能如何？”
沈冉盯着何苗那雙憤怒到像是要噴火的雙眸，悠悠歎出一口氣。
“如今南明以及周邊小國都對大邶虎視眈眈，何氏若反，這些國家便可漁翁得利。難道我們要将先祖打下的江山拱手讓人嗎？”
沈冉道，“況且，姑姑你有沒有想過。”
“如果我真的依靠世家奪權，我會不會被世家反噬？誰會是下一個何氏？大邶真的還能承受第二個何氏嗎？廟堂之事不可成門戶私計，世家現在就如大邶的附骨之疽，不擺脫世家大邶如何能走得長遠？”
“姑姑，何氏先祖是為天下安甯而戰，如今這天下卻因何氏而不再安甯，我們如何對得起何氏先祖？”
沈冉這些話讓何苗咬牙，撐着桌子穩住身體。
何氏從邶朝開朝起，盤踞江南東道安守一方，直到何思掌權，扶持沈蓉登基帶着何氏扶搖直上走向巅峰。何思逐漸老去，不論是何苗這一輩還是小輩都無出色的人才能延續何氏輝煌。
于是何思選擇铤而走險，盡管知道何氏若有自己的皇女定會被沈蓉忌憚，用沈蓉與何齊感情破裂為代價，換來一個屬于何氏的皇女。
試圖讓何氏榮光再續百年。
可沈冉是一個有自主意識的人，而非奪權物品。她是何氏女沒錯，但她更是皇女，将來若有一日登基就是天女。
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因此即便是沈冉，也希望何氏越來越弱小。在輝煌和死亡之外，沈冉給何氏選擇了第三條路——活着。
不再去争權奪力，何氏要像過去的百年一般，收起所有不該有的心思，在江南東道世世代代守護那片土地。
過去幾十年，何苗與何齊背井離鄉來到京城，一個成了全天下最華貴籠子裡的金絲雀，一個深陷朝堂漩渦無法自拔。
不過是為了權力，為了何氏所謂的榮光。
可連同何思在内的所有人都忘了，何氏先祖陪着太祖開辟江山的初衷，是為了天下安甯。她們背棄了何氏先祖，為一己私欲被權力所驅使。
在京城的風雲詭谲之中，沈冉是一個特别的存在。
皇室成員，何氏血脈，沈冉生來就是政治籌碼。何氏帶給她的不止是助力，更是詛咒，在京城為邶帝所忌憚，江南東道也不能完全接納她。
她隻能遊離在這對立的雙方之間，被雙方所排斥，淪為在局内的局外人。
沈冉選擇第三條路，扶持雲樞社發展，這也是無奈之舉，何錯之有？何苗又能指責她什麼呢？
何苗的沉默讓沈冉心裡更加沒底，藏在袖中的指尖下意識輕撚，大腦飛速運轉試圖再說些什麼為自己辯解。
何苗突然動了，走到沈冉面前。
沈冉下意識後退半步，卻被何苗一把按住肩膀，沈冉驚愕地對上何苗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