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冉沒有去會客廳，反而将人帶到了書房，特意讓玄蚼守在門口，門一關裡面談什麼誰都無法知道。

書房内，方鈞從容地端起茶杯，那雙眼尾上挑的狐狸眼看向背對着她，負手而立站在窗前的沈冉。

輕抿一口茶水，方鈞放下茶杯緩聲道：“五殿下沒有什麼要問的嗎？”

沈冉緩緩轉過身，眼神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方鈞。

此人容貌出色，尤其那一雙狐狸眼格外魅惑，即便是隐藏得再好沈冉也能透過她的眼底，窺見幾分算計。

“青州狐。”沈冉道，“這稱呼确實适合你。”

方鈞微微一笑：“小人愚鈍，狐狸卻聰明狡黠。不過是靠為人謀劃混口飯吃，實在不敢當青州狐這一名号。”

沈冉聞言彎唇，隻是笑意也沒有幾分達到眼底：“為什麼選擇來找我呢？何氏已經不如當年，姑姑一死，我如今已經失勢。”

方鈞：“聽聞何大将軍去世後，何氏軍印便已失蹤。何将軍生前疼愛殿下，真正的何氏軍印怕早已轉交給殿下吧。十萬兵力在手，殿下如何會失勢呢？”

沈冉不置可否，聽方鈞又言：“二殿下有異族血脈，七殿下早已及笄卻遲遲沒有被允許出宮立府。龍生三女，我觀卻隻有殿下有真龍之氣。”

沈冉：“國師獻上了長生不老藥，世間從來隻會有一條龍。”

方鈞淡定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是靈藥還是毒藥，是神仙還是猴子，殿下心裡定有答案。”

沈冉主動走到方鈞對面坐了下來，盯着方鈞的眼睛緩緩開口：“我的人，從不怕她愚鈍，隻怕她太過聰明。聰明的人知道如何對自己最好，改換門庭毫無忠誠可言。你說是吧？”

這話擺明了不信方鈞，方鈞隻是默了默，從懷中掏出一本賬簿，放在桌面緩緩推至沈冉面前，歎息道：

“忠臣不事二主，但賢臣擇主而事。小人不敢自稱賢臣，殿下卻可為明主，小人願為殿下鞠躬盡瘁。”

沈冉面不改色地翻開方鈞送來的賬簿，紙張在沈冉手下嘩嘩作響，半晌，沈冉合上了賬簿再次看向方鈞：“你憑什麼覺得我會收下？”

“這些年我雖遠在青州，卻也早早聽聞雲樞社盛名。青州府守和陳清和交好是衆所周知，陳清和任教雲樞社寫信給青州府守保下這些學生也無可厚非。”

方鈞的眼神深不可測，仿佛能洞察世間一切變化，“隻是陳清和到底為什麼願意來雲樞社任教，我想不通，直到聽聞五殿下主考春闱時出現了宋歲案，是五殿下為陳清和洗刷了冤屈。”

“所以呢？”沈冉道，“母皇與沈昭都在查雲樞社背後的人，她們查不出來，你有什麼證據說我和雲樞社有關？”

“殿下做事滴水不漏，原本隻是猜測，不過小人今日運氣好。”

方鈞意有所指道，

“有些小事大家司空見慣便時常忽視，但成事與否往往就是出自這些小事上。就比如說小人來的路上，發現京城郊外泥土多為黃土，隻有梧山上的是紅土。殿下不如低頭看看自己的鞋。”

沈冉下意識低頭一看，自己的鞋底果然沾着這些紅顔色的土，再次看向方鈞眼中多了幾興趣，微微挑眉：

“聰明。”

沈冉毫不吝啬地誇贊方鈞，鞋底沾染什麼顔色的土一般人都不會在意，即便是看到了也不會就這一點去推敲别人去了何處。

方鈞态度謙卑，垂眉順眼道：“殿下謬贊，不過耍些小聰明罷了。”

沈冉：“你想要什麼？”

見沈冉有退讓之意，方鈞颔首，那雙狐狸眼死死盯住沈冉，聲音如鈎子般蠱惑人心：“小人想要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殿下想要什麼。”

方鈞有自信，沈冉想要的她全都可以幫沈冉得到。她三歲讀史，五歲論計，天下地上沒有什麼是她謀不出來的。

當初她願意幫孟芙無非是對家鄉有留戀，誰知孟芙就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廢物，連最基礎的聽話都做不到。

她有千萬種法子讓河東道富庶起來，甚至能與江南東道比肩，卻都被孟芙這蠢貨給毀了。

沈冉，出身尊貴還能一手建立起雲樞社的皇女，第一次見面開始就在不停試探她。

足夠謹慎，足夠聰慧，這種人會想要什麼？

方鈞隐隐有些興奮。

青史留名？

金玉滿堂？

還是，天下至尊？

身為一個謀士，若能謀得天下，死而無憾。

她是為沈冉謀得天下而來。

方鈞盯着沈冉的唇，隻等沈冉口中能吐露出自己想要的回答。

沈冉看見方鈞眼中的狂熱，微微偏頭觀察着方鈞臉上每一絲神情變化，但沈冉注定要讓方鈞失望。

“我要……”

沈冉身體前傾靠近方鈞，眼睛都不眨一下，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交碰撞幾乎要閃出火星，

“我要天下黎民百姓居有其所，食有其糧，冤有處訴，災有人助。”

“試問，何謀可解？”

方鈞愣住，向來僞裝得極好的神情出現一絲裂縫。

她熟識人心詭計，陰謀陽謀信手拈來，這世上的人為錢為權為名她都見過，她也有的是辦法相助。

可這還是她第一次聽說，有人為天下蒼生百姓。

該如何去謀？

她不知道。

方鈞不願承認天下有自己謀而不得的事情，分明是沈冉的想法太異想天開。

于是方鈞勉強勾起唇角，那稱不上笑的彎唇轉瞬即逝，冷聲道：“癡人說夢。”

方鈞此時已經全然不在乎會不會得罪沈冉，雙手一拍桌子站起來。

她的影子投射在沈冉臉上，沈冉不慌不忙擡眼與她對視，一高一低的姿态并沒有讓沈冉落于下風。

“拉車的馬，拉磨的驢，它們生來就該幹這些事。”

方鈞咬牙切齒道，“和這些畜生一樣，天下太平時，庶民該耕地交稅，天下戰亂時，庶民該上場打仗。這是她們的命，生生世世都是如此。”

“你以為你想要的這些高尚善良嗎？呵，你這是自尋死路！你對她們好她們隻會蹬鼻子上臉，等她們發現如果世界上沒有皇帝，她們可以過上更好的日子時，她們會殺入京城，殺了皇親國戚，殺了朝廷百官。”

“你真正要的是葬送大邶，你會為天地所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