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死的消息傳來時，鳳君差點就瘋了，我告訴他靈均懷孕的消息才讓他好一點。你走後，我會給靈均封诰命，封你女兒為親王，他們都會好好的，你不用擔心。”

沈昭一邊說着一邊斟了壺毒酒，隔着鐵欄親手遞給沈冉，沈冉接過毒酒。

渾黃的酒液裡倒映着沈冉的臉，微微搖晃，驚起一圈圈波瀾：“真正的何氏軍印在哪裡，我死了以後再無人知曉，你難道不想知道嗎？”

沈昭猛然擡眼，她當然想知道，十萬兵力對誰都是一種誘惑，沈昭揮退所有人：“你可以說了。”

沈冉用蠱惑的聲音道：“想知道，你進來我就告訴你。”

沈昭後退幾步，她知道沈冉肯定沒安好心，還是進去不知道沈冉會使出什麼手段。

沈冉隻是苦笑一聲，舉了舉手中的毒酒：“你在害怕我，我都要死了，還能做什麼？”

沈冉施施然仰頭喝下那杯毒酒，将一滴不剩的酒杯展示給沈昭看，沈昭這才放下心來，猶豫一瞬，對何氏軍印的渴望占領上風，最終還是打開了監室大門。

沈昭走到沈冉身邊，蹲下身子：“現在可以說了吧。”

沈冉招招手，輕聲道：“附耳過來。”

沈昭沒有一絲提防地附耳過去，就聽沈冉在她耳邊道：“何氏軍印在……”

沈昭微微睜大眼，不是因為何氏軍印的位置，而是——

沈冉指間戒指彈出的刀刃紮進了她的脖子。

沈昭口中溢出一股血沫，看着沈冉的眼神不可置信，她已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卻依然死死瞪着眼睛：“你…你……”

“你怎麼會覺得，我會蠢到把他們的性命托付給你。”

沈冉悠悠歎息，想到宮宴時她問沈昭會做一個什麼樣的帝王，沈昭是怎麼回答的？

——大抵會和母皇一樣吧。

沈冉的眼神沉了沉，大邶不能再出一個邶帝那樣的帝王。

沈昭在地上掙紮幾下，很快也瞪着眼睛不動了。

沈冉像是脫力一般靠着牆坐下，盯着沈昭的屍體愣神，即便穿越到大邶，身為皇女殺人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但她始終融入不了，她沒有辦法放任自己的手上沾上人血。

但是，她還是親手殺了兩個人。

一個是玄元子，為的是天下大義。

一個是沈昭，為的是至愛親朋。

她不後悔。

沈冉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看着虛掩的監室大門，她想出去去找蕭靈均。

但就在起身的那一刻，腹部突然傳來鑽心的疼痛，痛到沈冉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一身冷汗淋淋，沈冉連動彈的力氣都沒有，眼睛無法聚焦，視線發散，看什麼都像是蒙上一層陰影。

“沈冉！”

一道藍色的人影跌跌撞撞地沖到監室前，看到眼前這一幕蕭靈均感覺自己的心跳都快要停止了。

沈冉聞聲看去，蕭靈均一步步向她走來，将她抱進了懷裡。

“沈冉……”

蕭靈均已經語無倫次。

沈冉眼前一片迷糊，她甚至看不清蕭靈均的臉，隻能摸索着雙手捧起他的臉，果然摸到一手水意。

沈冉因為疼痛呼吸不穩，隻能無力地靠在蕭靈均懷裡，她輕聲道：“對不起，我又食言了。我總是在食言，說好的不再讓你傷心難過，都沒做到……”

沈冉自以為對得起所有人，對得起大邶，對得起天下百姓，甚至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可她對不起蕭靈均，也對不起剛滿月她一眼都沒見過的女兒。

蕭靈均泣不成聲，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能任由眼淚一顆顆争先恐後地滑落。

沈冉胡亂摸索着為蕭靈均擦眼淚，但她自己的眼眶也發紅發熱，她盡量控制哽咽，道：“女兒叫什麼名字？”

蕭靈均注意到沈冉的眼睛沒有聚焦，猜想她此刻已經看不見了，吸了吸鼻子道：“你不是早就取好了嗎？叫沈心。”

沈冉露出一抹笑：“沈心好……讓你多省心些。”

“我把雲樞社未來二十年的計劃做完了，你替我轉交給陶文君。寫了篇照顧孩子的注意事項，我沒辦法陪着她長大，辛苦你一個人照顧她……”

“還有一封信，是給你的……你晚些時候在看。”

沈冉突然嘔出一口血，弄髒了自己和蕭靈均的衣袍，她的胸腔快速起伏幾下，掙紮着伸出手探向蕭靈均的脖頸，艱難地将藏在蕭靈均衣下的那塊無事牌拿出。

“何氏軍印……我封在這裡面了，之後的路你要自己走……不要怕，别怪我…對不……”

沈冉連起字都沒能說出口，就極累地合上了眼。

過去幾年裡，她的每一天都在燃燒自己的精力，已經太久沒有好好休息過。

現在，她在愛人的懷中，永遠長眠。

蕭靈均感受到情蠱在逐漸消失，他微張着嘴渾身顫抖，嗓子緊得發疼一個字都吐露不出來。

細細癢癢的涼意落在他臉上，他抱着沈冉逐漸冰涼的身體擡眼看去，天空中飄下了雪花，從天牢那扇狹小的窗中飄落在蕭靈均和沈冉的臉上。

蕭靈均痛苦地閉上眼，垂首将沈冉僵硬的身體抱得更緊了幾分。

今年的初雪下得格外早，落雪的地方也格外多。

顧四忙完一天的公務正準備回去休息，天上簌簌下起雪，她下意識伸出手，一片晶瑩剔透的雪花落在掌心，很快融化成了水珠。

裴諾正帶着裴安識字，裴安的視線落在窗外，拉着裴諾的衣袖興奮地指着外面的場景，用稚氣的聲音道：“爹爹！看雪！”

玄蚼的功課還沒完成，她看着複雜的數字不知從何下筆，許久，無奈地撓撓腦袋硬着頭皮往下寫，目光突然瞥到窗外的雪花，放下筆走到床邊看雪花飄落。

……

這場雪平等地下給每個人，也落在沈冉留下的書信上，洇濕結尾墨迹。

【……不要思念我，不要緬懷我，更不要放棄自己來找我……】

【……每一陣風，每一場雨，每一片葉，每一個百姓，皆是我，我一直都在，在天地之間……】

【……成為我，替我去看我沒有見過的世界。】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