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萊爾先生去鄰鎮的鄉下處理事務,不在家裡。
對伊萊莎的說辭沒有絲毫懷疑的克萊爾太太把安吉爾的地址告訴了她,還貼心地寫在了紙條上。
離開愛明斯脫的牧師宅,伊萊莎饒有興緻地觀察鄰居常蒂家的花圃裡精心搭配的半邊蓮、烏頭、日本銀蓮花和毛地黃,可惜作為主花的秋英已經開過了季,這些作陪襯的半耐寒植物隻能無聊地栖息在樹蔭下。
她在一株木芙蓉下站了一會兒,看見常蒂小姐抱着一本寬大的祈禱書和幾本細長的小開本書,從寬闊的大路上拐進家裡。
伊萊莎在鐵門邊摁響了銅鈴,女仆像上次那樣把她引進了客廳。
常蒂小姐對她的拜訪有些驚訝,雖然她藏得很好,神态親和地對她打招呼。
伊萊莎很刁鑽地想,常蒂小姐是不是以為靴子出了什麼問題,她是來上門訛人的。
畢竟她上次的語氣挺不友好的。
“常蒂小姐,日安。”伊萊莎客氣地說,“關于上次靴子那回事兒,我很抱歉。當時我的言辭有些過激了,畢竟你們并不知道真實的情況,是出自一片善心才把靴子提走的。”
常蒂小姐連連擺手:“不,不用道歉,這應該讓我說才對。沒有詢問就拿走别人的東西,還惡意揣測一個善良的人,這件事明明是我們的過錯……說起來,我應該對那個從恰克牛頓過來做禮拜的人當面道歉的。”
常蒂太太去世很多年了,常蒂先生又經常去教區布道,還未出嫁的小女兒常蒂小姐一個人待在家裡,養成了一副略帶天真的脾性。
跟她談話不需要太多的社交技巧,雖然伊萊莎本身也沒有多少口舌上的才華。她很快略過上次的龃龉,展開了新話題:“上次聖誕節我們送來的姜餅怎麼樣?”
“這次用了新配方,姜換成了西印度群島産的糖姜,不知道合不合您的胃口呢?”伊萊莎補充道。
“非常好,”她回想起聖誕的記憶,姜餅淡淡的黑糖味和濃郁的肉桂香仿佛還在鼻端飄揚,“這讓我想起了我姐姐,有一年她陪一位貴族小姐去意大利遊學,回來之後給我做的姜餅也是這種味道。”
常蒂小姐有些苦惱:“我自己也按照配方嘗試過,明明是一樣的東西,我還仔細稱過重,把它們都放進碗裡攪拌,但是烤出來的姜餅很糟糕,像磚頭一樣硬。”
伊萊莎憋笑,常蒂小姐可能真的沒怎麼接觸過廚房的事兒,她大概是把材料一股腦地放進一個碗裡了。
“嗯,我想……這些材料可能處理得不夠細碎,你知道的,小姐,我們做糕點的時候總是要把它們磨得跟粉末一樣細。”
關于姜餅的美好回憶融化了生疏的氛圍,常蒂小姐好奇地問:“這個應該不涉及商業機密吧,就是像報紙上說的……配方需要保密。告訴我,親愛的,是什麼味道這麼敏銳,簡直能把我的舌頭穿透,但是又帶着清新的芳香——不過其他人都沒怎麼嘗到這個味道,我隻好自己一個人使勁兒地猜。”
好敏銳的味覺!
伊萊莎有些訝異地挑眉:“我猜可能是一些新鮮的檸檬起了作用,把它們的外皮輕輕地磨碎了,跟肉桂粉一起放進去,攪拌均勻。我隻放了一丁點兒,您的舌頭真是非常靈敏。”
可惜常蒂小姐沒有把當廚師納入職業規劃裡的打算。
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對伊萊莎說:“你的改良配方完全可以向雜志投稿,很多家政雜志都收這樣的投稿,而且他們在稿費上給得很麻利——你當然是會寫字的吧?”
教師的職業病犯了,伊萊莎對此銳評。她點點頭:“會寫的。”
常蒂小姐搖鈴讓女仆拿來了一個和幾本雜志,她翻開本子,在上面寫了好幾個雜志社的地址,然後把它們一起遞給了伊萊莎。
“這個本子我買來是做剪貼本的,去年聖母節卡斯貝特——克萊爾先生送了我一個新的本子,它就被我放在書櫃裡,一直沒用了。”
其實你不喊卡斯貝特這個名字反而欲蓋彌彰了,伊萊莎想,傻子才看不出來呢。
常蒂小姐仍在絮叨,這個本子的紙張非常厚實,拿來當稿紙是再好不過了,怎麼塗改也不會破。這幾本雜志呢,都會刊布一些生活相關的文章,而且雜志社在稿費上也不會拖欠,
她熱情的樣子恨不得伊萊莎當場把食譜寫下來,再喊來郵差去投遞,等上半刻鐘,雜志社就來了回信,說願意發表,然後到了第二天,就能買到新刊。
這個姑娘确實很适合當老師。
伊萊莎慚愧地表示她忘記了步驟,需要回去再翻閱一下筆記,并且向她保證一定會投稿,有了進度也會第一時間來告訴她。
常蒂小姐最後叮囑她:“在文辭上可以參考寫洋地黃的那一章,寫得很優美。”
從常蒂家離開之後,她沿着大路走了一會兒,再走到石橋的橋頭,靠着橋墩翻看這幾本雜志。
這還是她穿越過來第一次看這個時代的印刷物——德伯菲爾德家的祈禱書不算。
洋地黃……
“我的心髒愛上了靜谧的死亡”?
一首浪漫主義的抒情詩——常蒂小姐不會讓她模仿這個吧?
“常見的有毒植物中……洋地黃的生葉……僅用三格令的生藥也可能緻人死亡……心髒在狂歡中力竭抽搐……”
伊萊莎翻回封面再次确認雜志的名字,這是應該出現在一本生活類雜志上的文章嗎?
這篇文章在嚴謹和科普性上值得稱道,但是它跟文辭優美的關系就像它跟生活小妙招的關系一樣親近。
她好奇地看了看署名,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