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影從大路拐到一棵細長的李樹陰影下的支路,站在中間的是常蒂小姐,她的左側是克萊爾先生,右手挽着一個穿棕色裙子的姑娘。
伊萊莎摘下手套,洗幹淨了手,跟着安妮走進會客廳。今天除了蛋奶酥,她還烤了一盤蘇格蘭黃油酥餅。
她有一個不怎麼得體的飲食偏好,喜歡把酥脆的餅幹吃得遍地掉渣,但把這種糕點送到常蒂小姐家品嘗就不太合适了。
制作黃油酥餅這種酥脆面團時伊萊莎用了乳化法,烤出來會不那麼易碎,她還嘗試着在裡面加入了一點淡奶油,出爐的時候那股蓬松的乳香味叫山姆嚷着想讓她分他一塊。
蛋奶酥,他們的烘焙坊不常做,主要是卡在加熱蛋黃來兜住蛋白攪拌後的氣泡那一步,要是她不親自盯着很容易一整鍋全部失敗。效率雖然大大降低了,但他們晚飯抹在面包上的蛋黃醬就有着落了。
這次伊萊莎特意挑了最新鮮的黃油,切成明亮的小塊,烤出來的蛋奶酥躺在舌尖像是在品嘗雲朵。在頂端她撒了用焦糖烘烤的杏仁碎片,對她來說有點甜過頭了,但是常蒂小姐和另一位棕色裙子的小姐很受用。
伊萊莎很有前瞻性地算好留下了三個蛋奶酥,結果卡斯貝特·克萊爾提前離開,把會客廳留給了女士們使用。
眼見着剩下的一杯蛋奶酥即将落在她頭上,伊萊莎再次充滿預見性地捏了一塊黃油酥餅送進嘴裡,用倫敦社交季最典範的淑女也不能比這更慢的速度開始小口品嘗。
“這是瑪麗·柯萊小姐,我的學生。”常蒂小姐向伊萊莎介紹棕裙女子,“這是伊萊莎……伊萊莎·德伯菲爾德小姐,她在井橋的烘焙坊工作。”
伊萊莎好奇地打量瑪麗·柯萊,柯萊小姐目光沉着冷靜地回看她,讓她有點瑟縮地收回了目光。
柯萊小姐身上有種集教師、年紀主任和校長于一體的複雜氣質,顯然是常蒂小姐的終極嚴肅版本。
真是有趣的兩個姑娘,常蒂小姐想。
她笑吟吟地開口:“噢,我想由我來講明緣由比較好。瑪麗一開始想去國立學校謀求一個教職,但是一直碰壁,她想教一些手工技藝的課,比如縫紉、烹饪、記賬,還有制鞋制帽之類的活兒,而不是語法和詩歌——可惜她能找到的課程教師職位隻有這些。她打算自己辦一個學校,但在辦學上她沒有太多經驗,也很難說服工人們或者農民把孩子送過來學手藝。”
“所以,她想試試跟濟貧院合作。那些帶着孩子的母親一旦進了濟貧院,隻要孩子在七歲以上,她們就不得不與孩子分開,監護人會把孩子們送去學校和保育院。如果送去國立學校的話,繳了兩便士學費的家長們要鬧意見。瑪麗覺得可以申請濟貧院的慈善救濟金辦一個學校,教區也表示可以資助她一個場地。”
那邀請她過來是想請她去當廚師還是教烹饪?
瑪麗·柯萊适時插話:“我特意請伊萊莎小姐來是想問一下,有沒有什麼人品可靠的廚師可以為我推薦?工資可以高一些,但比較抱歉的一點是我們的場地不太有吸引力,活兒也有點兒繁重。不過我們對廚藝的要求不高,就算是初級的廚房女傭也可以——隻要她有經驗。”
柯萊小姐開出的年薪是15英鎊,在獵苑堡的雇傭市場裡算是一個豐厚的價格了,而且包吃住——就是生活條件格外地簡陋,而且上升空間非常有限。
大部分廚房女傭在洗菜、備菜、清洗廚具之後都能慢慢接觸到烹饪,她們的上升途徑很明确,就是奔着成為廚師去的。
在柯萊小姐的學校工作……也許最後可以當烹饪課的老師?
“容我冒昧問一句,這個學校将開在什麼地方呢?”伊萊莎思考了一下,除了烘焙坊的三個人——甚至不知道他們除了面包和蛋糕之外還會不會烹饪菜蔬,帕夫太太不清楚,山姆和派克是肯定不會的——她認識的會烹饪的人裡除了安妮就是瓊恩了。
她現在要舉薦自己老媽嗎?
瑪麗·柯萊回複她:“在川特裡奇,那裡有一個養殖場,請木匠來稍作改動,就可以改成教學場所了,宿舍也有。”
如果請不到一個專門做飯的廚子,柯萊小姐也可以把食堂外包出去,伊萊莎暗自思索,她想要找面包坊合作嗎?拉德克裡夫先生肯定看不上這點蠅頭小利。
她問瑪麗·柯萊:“寄宿旅館願意幫忙提供飯食嗎,我記得那附近有一家。”
“川特裡奇的那家叫克裡奇的寄宿屋,我跟老闆商量過,他不願意。”瑪麗·柯萊抿緊嘴唇,這場談話現在回想起來也叫她生氣,“他認為……給濟貧院的孩子們提供食物,有失身份。”
好吧。
這就是維多利亞時代根深蒂固的時代特色。
伊萊莎抱歉地搖頭:“我認識的人裡隻想到了我母親。她會一些廚藝,以前我爸爸就拉着她做的熟食去集市上賣,但是我的弟弟妹妹們還在上學。我要寫信問一下她,或許她覺得有空,或者她有認識的合适的廚娘。”
“對了,常蒂小姐。”說起瓊恩,伊萊莎想起她上次向媽媽讨的那個護發方子了。
“我聽我媽媽說,她有一個護發精油的配方,把1盎司的阿拉伯樹膠和1/4品脫冷水放到一起等它們溶解,再放3便士杏仁精華,靜置一會兒,大概一小時左右,最後在表面倒入朗姆酒,就做好了①。”
“要用的時候,倒出來一小瓶,再往小瓶子裡面加一些冷水稀釋掉,可以用很久,效果比報紙上廣告宣傳的還要好。”
伊萊莎屏住呼吸,面上裝作興緻勃勃的樣子,問道:“可惜我沒有把調配好的護發油帶過來,你介意給我一頂假發讓我試試嗎,下個禮拜日我給你帶過來。”
這個時代的女人用假發裝飾發髻很普遍,買假發也很常見,但是在獵苑堡這個地方,一個女人想買一頂查不到來曆也找不到去處的男性假發,就難免有些顯眼了。
常蒂小姐有些訝異她的熱情,前幾次她暗示可以借給伊萊莎詩歌和專著,伊萊莎都假裝沒聽懂,馬虎着應付過去了。
現在表現得這麼躍躍欲試,她終于能看到一點兒這個年齡的少女應有的天真活潑。
她取出一頂黑發,遞給伊萊莎:“是主顯節過後沒幾天,我在集市上買的。一個在流浪歌手帶着一個大箱子,在打折賣劇院表演的道具,說是倫敦的歡樂劇院淘汰的,誰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不過我覺得很有意思,全都買下來了。”
“弄壞了也沒關系,本來就是買來玩兒的。”常蒂小姐笑着鼓勵她。
伊萊莎嚴肅地說:“我努力不弄壞。”
要是常蒂小姐知道她打算拿這頂假發來幹什麼,會被吓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