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上的經曆太過深刻，伊萊莎感覺自己全身的毛發都豎起來了，她轉過身去，是一個女仆打扮的女孩走了進來，看起來年齡比苔絲大一些。

她把手裡的托盤到圓桌上，對伊萊莎友善地一笑：“原來你已經醒了，别忘了穿上晨袍，小心着涼。”

床邊的扶手椅上搭着一件塔夫綢的袍子，像密林一樣的霧綠色，女仆把晨袍提起來，展開，顯然是要幫伊萊莎穿上。

她慢吞吞地走過去，不太習慣地在女仆幫忙下穿上了這件毫無難度的衣服。

“你要吃點什麼東西嗎？”女仆問伊萊莎。

伊萊莎痛苦地憋出一個詞，“名字。”她指了指女仆，示意她在問的是對方的名字。

“莉莉，”她眨了眨眼，“這是我的名字。”

大概是伊萊莎的聲音太過沙啞，她體貼地沒有問，而是倒了一杯牛奶，端給了伊萊莎。

比起牛奶她更想要水，但這是别人的地盤，挑來挑去實在讨嫌，伊萊莎将加了蜂蜜的牛奶一飲而盡，慢慢說：“伊萊莎。”

她指了指自己。

莉莉會意，道：“夫人現在正在會客，不方便見你，你可以在這裡先等一下，不用等太久。你要吃點什麼嗎？伊萊莎。”

夫人，會客？

伊萊莎把這兩個詞咀嚼了一會兒，沒能得出什麼信息，還是先吃飯吧。

“米布丁。”她得吃點好消化的東西。

她幹掉一碗烤米布丁的速度跟莉莉給她端過來的速度一樣讓彼此震驚，大概莉莉還沒有見過這樣不淑女的進食時間吧。

莉莉凝視了她一會兒，突然說：“跟我來吧，夫人的會客很快就要結束了。”

她們穿過回環複雜的走廊，壁紙上繁複的花紋讓伊萊莎以為自己闖進了奇幻的迷宮，每條走廊上挂着的肖像都不一樣，她隻能在樓層和方向上有個大緻印象，其他的具體細節基本記不清。

下了兩層樓，莉莉把她引到一樓的一個中型房間，看上去像是主人喝下午茶的起居室。這裡聯通着一個大會客廳，在側門處隻是挂了一道厚重的猩紅色門簾。

伊萊莎坐在扶手椅上，豎起耳朵聽那邊傳過來的對話聲。

“先生，你想要很多人的秘密，我隻要一個人的命，這個交易還不算公平嗎？”一道蒼老而威嚴的聲音響起。

這道聲音在伊萊莎的腦海裡引發了無限遐想，聲音的主人聽起來年紀并不算太老，最多比瓊恩大一些，卻透着無端的滄桑感，說話人語氣帶着體面人的平靜，平靜之下卻翻湧着什麼東西。

跟她對話的是一個男人，發音很标準，在他的襯托下，婦人同樣标準的發音裡中被美式口音污染過的微小差異就變得很突出了。他說：“夫人，我不得不提醒你，雖然我并沒有警察的身份，但幹的确實是蘇格蘭場的那些事。”

“原來是這樣，”夫人語氣裡的嘲諷要溢出來了，“你們警察幹的就是讓殺人犯逍遙法外的事嗎？”

“韋林特上校已經死了。讓我不客氣地評價一句，死得其所。這還不夠嗎？夫人。”

“不夠——不夠！”夫人擡高了聲調，勉勵維持着上流社會說話的體面，“我要所有，我要一切——一切應該下地獄的，應該為安吉麗娜贖罪的，我都要把他們送過去！”

“埃文河的河水也不能澆滅您複仇的火焰，是嗎？”男人歎了口氣，“昨天我結識了您的租戶斯派瑟夫婦，今天我再次去拜訪了他們，他們給我指點了一些有趣的花。”

“您的花朵枯萎了，那麼其他的花朵被燒掉也在所不惜，對您來說，那隻是無關緊要的東西。”他也開始逼問了，“如果格拉迪斯的屍體順着河水飄過來，您會瞞住警察嗎？”

女人沉默了片刻，再次開口時，她的聲音繃緊了：“不會。”

“沒有人能脅迫得了我。”

男人順着她說：“那麼我的回答也是如此，‘沒有人能脅迫我’。如果您不願意給我一些指點，我自己也可以去探尋答案。”

他頓了一下，道：“那麼，告辭了，夫人。”

夫人最後問他：“那樣的一個人，難道不應該送他下地獄嗎？”

伊萊莎隻能勉強聽到他的回答：“這句話我對沃倫說過，現在我也想告訴您，夫人，‘夏普小姐的生命奇迹難道不能讓你幡然醒悟嗎？’”

嘩啦——

伊萊莎聽到瓷器摔碎的聲音，她立刻老實地端正了坐姿，把手放在膝蓋上，順便檢查了一下小腿上的拆信刀。

門簾被人拉開，一個穿着黑色喪服的貴婦人慢慢走進來，她的身後跟着一個女管家打扮的中年婦女，二者面容嚴肅，連嘴角抿起的幅度都很接近。

夫人走到窗前，看向前庭，伊萊莎猜她是在看剛才離開的客人。她逆着光，突然開口：“一萬英鎊——我要你去倫敦，幫我殺一個人。”

她慢慢轉身，光線描摹出她的輪廓，卻隐沒了她的面容，隻有一雙母獅一樣的眼睛，即使上了年歲依舊精光懾人。

“你聽說過米爾沃頓嗎，伊萊莎·德伯維爾小姐？”

在她美杜莎一樣的目光裡，伊萊莎大腦仿佛被石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