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緒的輕微波動讓産屋敷無慘的呼吸紊亂了一下,喉嚨間又有些癢意。他微微低下眼,将這熟悉的感覺壓下去,心情罕見地沒有因此變差。
他半天沒有出聲,于是沙理奈放下了指着桌上的手,歪頭問道:“我現在可以拿嗎?”
年輕的若君大人微微颔首。
于是沙理奈頓時高高興興地蹦了起來,三步并作兩步地走到方形的矮桌前,對着那精緻的擺盤左右看了一會,最終挑了她看起來最好吃的一塊櫻花形狀的薄餅。
産屋敷無慘就坐靠在榻榻米上,俯視着她這樣認認真真地揀選。這也是他第一次仔細看這孩子的樣貌——眉眼的形狀是有幾分像他。
他開口說道:“這一盤你都可以拿走。”
捧着櫻花餅的沙理奈愣了一下,随後喜笑顔開:“真的嗎?”
“我一般不會把話說兩次。”産屋敷無慘微微皺起眉。他做事情的耐心一向極少。
沙理奈沒有第一時間去拿,而是看着面前自己的父親,覺得他整個人都在閃閃發光。
“父親,你待我真好。”她真心實意地說。
小女孩踮起腳,将盤子裡的糕點一塊塊收進自己幹淨的絲帕裡——這也是母親留給她的東西。
無慘啜飲了一口茶水,書冊攤開在他的膝蓋之間,而他并沒有低頭去看,視線始終落在小女孩身上。
他室内的布局樣樣精緻,所有人來到這裡都謹守禮節,輕聲慢語。此時,穿着素淨、頭上束着黑布的小女孩看起來與周圍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謝謝父親。”沙理奈說,她看着他,眼裡帶着對長輩的孺慕。
“無事的話,就回去吧。”無慘感覺到自己年輕卻布滿沉疴的身體已經湧上了一絲疲憊,他揉了揉自己的額角。
“父親好好休息,下次見。”小孩稚氣地向他揮揮手,邁着小短腿離開了這裡。
她走一步再跳起來一步,背影之中都洋溢着滿載而歸的快樂,金色的發絲隐約從黑色的垂布之中露出來些許引人視線的色彩。
産屋敷無慘放下了書。他無法理解小小的女孩因為幾塊糕點就能夠快樂。他活着的短暫人生之中,遍尋所有的記憶都幾乎沒有過這樣微小的幸福時刻。
小孩子輕快的腳步聲逐漸遠去。
既不需要他來命人養護,隻需要從指縫随意灑出一點東西便能夠陽光燦爛地生長——這倒是比養犬要省力得多。
當天傍晚,負責侍候無慘的仆人們便見到了被随意放置在和室桌子中間的藍色繡球花。
這樣常見的野花本不該出現在這位貴族的桌上。礙于無慘平日的威嚴,沒有人表現出自身的驚訝。
同樣地,也沒有任何仆從對平日裡總是滿滿當當的甜品木盤此刻空空如也表露疑惑——盡管這些不同尋常的事情抓住了他們的好奇心。
身份高貴的少君拿起桌上的那朵繡球花,修長的手指在花瓣間顯得更加蒼白。在這夏日裡,僅僅隻是半個下午過去,花瓣便沒有在最初看到的時候嬌豔了。
他靠在榻榻米上,随意伸出手,将花丢在了地面上。
繡球花順着重力下落撞在地面上,在木質的松木地闆上滾了滾便不動了,幾片散碎的花瓣落在旁側。
“若君大人,需要将它養起來嗎?”一名典侍彎身低頭問道。
“不用,将它丢了罷。”
于是,這朵小小的禮物便被典侍收了起來,随意丢在了塵箱裡,與其餘的塵灰為伍。
夏日裡白晝更長,日落也更晚些。日頭西斜,女侍将空掉的雕花托盤收起來,往裡換上新出爐的點心。
無慘往這個方向看了一眼。
女侍的動作更加小心翼翼,避免發出聲響。
“日後,讓料理所多加些糕點樣式過來。”無慘說道。
女侍一愣,連忙低頭應是。
【當前反派修正值:2%。】
傍晚的夕陽裡,沙理奈一晃神,沒能接住玲子抛過來的彩球。她往後退了兩步,才緩沖下來彩球的沖力。
“沒事吧?”玲子問。
沙理奈搖搖頭,稚氣地對女仆說道:“我沒事!還想繼續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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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生活輕松而愉快。
小小的孩子天生更喜歡自然。在沙理奈還沒有學會跑的時候,她就常常喜歡坐在廊下的台階上,注視或晴或雨的天空,看形狀各異的雲彩,看偶爾有飛鳥經過。能跑能跳之後,這座小院裡所有的東西都被她翻遍了。
除了固定去找北對找父親玩之外,沙理奈能去的地方越來越遠。
她的視線早就不局限在産屋敷宅院之中。
仗着年紀小身體輕,沙理奈的身形比很多大人靈活。現在,沙理奈不僅能夠偷偷從大門溜出去,還可以順着院牆旁的棗樹枝幹一溜煙爬到牆頭上往外看。
她所住的小院已經是整個産屋敷宅的最北側,一日之中會來到這最偏僻的地方巡視的家臣寥寥無幾。而站在牆頭上,沙理奈就能夠看到外界寬闊平坦的道路,偶爾會有牛車慢悠悠地從這裡經過。
小孩子金色的發絲被風吹得起舞,她對着偶爾從這條道上經過的行人揮手。路人看清之後便大驚失色,驚呼着妖邪跑開了。
平坦的路中央隻剩下了一隻鞋。
沙理奈:“噗。”
她好像知道玲子姐姐每次都讓她把頭發藏起來的原因了。
一定是因為她這樣特别威風,連大人都害怕她。
道路的另一側是連綿起伏的山丘,郁郁蔥蔥的植被覆蓋在上面,像是有無數的神秘等待着沙理奈去探索。
沙理奈根本忍不住誘惑。哪怕系統婉言阻止,她也隻忍了三日,最終還是撒歡進了林間。
淺淺的草地松軟,而旁側的樹木蔥郁。再往裡走,草地的高度便沒過了沙理奈的膝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