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真想讓你買一隻羊羔,挖出它的肝髒。可惜你的母親整個人……還不如一隻羊的身價。”女人失心瘋一樣笑起來,顯得更加虛弱。
“别廢話了,愛索斯,這是我的遺願……趁着我的神還沒有徹底厭棄我,讓我知道确切的消息——你的命運,占蔔的時候,你隻要想着你自己的命運。”
說出這樣的話,顯得女人已經徹底癫狂。
她的身軀衰敗得宛如一片幹枯的落葉,一陣風就能讓她碎成渣。
卻還執着獻祭自己的血肉之軀,試圖得到一個答案。
她顯然相信,哪怕神殿聖者、那些法力強大、聖潔高貴的聖仆們,對她避之不及,但虛無缥缈的民間魔法,總會帶給她慰藉。
親眼目睹這個小小的劇情,路誠有些佩服了。
女人就是聖都城裡那位财富驚人的霍莫爾公爵窮困潦倒的前妻,也是這具卑微身體的母親。
近處看,女人的耳後有一處繁複神秘的紋樣,拳頭般大小。
哪怕她快要死了,那紋樣上的金光也在持續地流轉,看起來高貴不已。
這就是造物主的“神紋”。
——在這個世界,任何高等的生物,比如人類,一生下來,身上就帶有象征其所屬“造物主”的紋樣、圖騰、神紋——它有十幾種名稱,但都是同一個意思。
連娘胎裡未出世的胚胎都有,生長于皮膚或皮毛表面,神紋就代表了此人此物屬于某位造物主的神聖創造。
沒有神紋的人,比有神紋的畸形兒和不同神紋的異教徒還要低賤。
一個空白的嬰兒,便是受了世界的詛咒,被所有造物神抛棄,類似牲畜,或蚊蠅——不,蚊蠅的翅膀還長着花紋呢。
床上的女人,頂級貴族出身的她,正因為生下一個身上沒有任何神“印記”的孩子,慘遭抛棄驅趕。
【她丢失了所有權力和珠寶,帶着少得可憐的錢,來到了丈夫一大堆貴族頭銜下,所擁有的最遠的一處宅邸裡自生自滅。】
路誠腦海中浮現出這段文字。
不知是命運眷顧、還是路誠當年剛入行時太努力導緻的意外。
其他魔王競争者,作者們的大作,路誠以前都莫名其妙地拜讀過,而且現在回憶起來,還是清晰得很。
當年,她的生産受到一位高貴神仆的賜福。
【對方被千請萬請地請過來,渾身散發着神殿貴族特有的聖潔光輝與高貴的冷香氣。
形容狼狽的她在三名侍女的攙扶下跪在神仆的面前,從下午祈禱到傍晚,這才回到房間開始生産。
孩子出生後,立馬被狐疑的女仆抱出卧室,沒過多久,她就聽到外頭嘩然的喊叫。】
……
但其實,她兒子不是沒有神紋,隻是被小人暗害而隐藏了起來。
路誠琢磨,這個身體,一個小角色——愛索斯,在母親死後,逃難回到公爵父親身邊,靠着極高的“民間魔法”天賦經曆許多,最終仍慘遭絞刑。
徹底咽氣後,愛索斯身體上和整個家族一緻的神紋才在衆目睽睽下顯現,展示在被折磨得傷痕累累的身體上——
輪廓如同正在散發輝光的“太陽”,光芒中隐約顯露“一位”不明真身的奇怪生物,它有柔軟凸起的邊緣,也有尖銳密集的突刺,身體大部分被金色雲層遮擋着,透着神秘。
也和眼前女人的神紋一樣。
這紋樣在原住民心裡是至高無上的聖潔,隻有在路誠的眼中,看着很是詭異。
路誠腦補出的畫面也挺倒胃口,反正和國外某位熱愛編纂克蘇魯神話的大神作者離不開幹系。
幸好眼前的紋樣由華貴莊重的金色線條構成,多少消弭了一些這個圖案給人帶來的詭異感。
說到底,愛索斯是個不起眼的炮灰。
現在路誠成了愛索斯,這個角色身上原來的神紋自然也會跟着消失,或許會直接轉變成路誠自己的造物紋樣。
不過現在暫時想不了那麼多,路誠觀察着“母親”,等待她的劇情落幕。
這個女人本身,其實也很有意思。
她死後,至少遭受了十年的議論,隻因她雖然生下了一個低賤的孽種,本人卻擁有罕見的美貌,令世人茶餘飯後十足惋惜。
甚至她臨終的這一刻,也不能更多地削減她的美。
一位小說美人,本身就是逸事。
路誠帶着凍瘡的手穩穩持着燭台,無禮地向她靠近。
柔和的燭光如同薄紗,覆蓋上女人顔色深得發黑的棕發,天生舒展的眉毛,挺拔精琢的鼻梁,她優美的雙眼——暗藍的瞳仁被勉強照亮,她的眼眸如同蒼藍寶石,中心一口黑井漸漸渙散。
如果忽略死亡的邏輯,再怎麼看,這份美都太鮮活了。
她柔軟的唇瓣宛如擠壓過漿果一樣殷紅得不正常,美不勝收,她卻用它們來咒罵他。
“動手……蠢東西,讓我被神抛棄,失去一切……”
無論她怎麼罵,眼前衣着寒酸的年輕人,就是不拿刀割開她的肚皮,仿佛故意延續她的痛苦。
“你還是反悔了……小懦夫……”女人徹底絕望。
她盯着兒子那張與自己年輕時極為相像的臉。
他已經快要成年,卻還有些雌雄莫辨……但美貌不僅帶不來任何好處,受美貌的牽連,萬事萬物都成了醜惡的!
她脖頸上的神紋光澤猛然流轉,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她瘋了一般坐起身,猛然搶走那把刀。
她的行動更像一隻被恨意附身的惡靈,極其殘忍地對待自己的身體。
第一刀下去,路誠就知道結束了,眼前的女人會像她被寫好的“命運”裡一樣,參與人類髒蔔後快速死去。
“快——把它——拿出來!”她重新倒下,嘶喊道:“快!”
她的呼喊如此急迫,路誠隻能對着昏暗的燭光,在凄厲的尖叫中,掏出她同樣嚴重營養不良的……一部分。
“說——告訴我!”女人咬牙切齒,提醒他不要忘了占蔔的方向,“你的命運!”
那内髒上的血液與紋路仿佛有自己的意識一般,在路誠的注目下蜿蜒變換,又像本來就定格着。
路誠眯着眼端詳:“我看見了……啧。”
“不祥之兆。”
“毫無疑問,一根繩子,連着一個圈……我會被絞死。”
女人面容猙獰地蜷縮着,神志不清地嘶鳴:“悲慘啊,我的孩子!”
“但是……”血腥味加重了,路誠将肝髒靠近了燭火,讓它更加熱烘烘,“隻要别去找我的親生父親——”
路誠本想及時安慰對方幾句,畢竟自己占用了她兒子的身體,可那肝髒見到火苗,竟突然有了詭異的動靜。
細細的血管紋路驟然粗壯起來,一股黑色液體自肝髒表面滲透出來,内部仿佛有東西在扭動穿刺,想要掙脫出來——
路誠甩手将肝髒扔到地上。
那塊不像話的血肉在地闆上彈跳兩下,路誠發誓聽到了一種咕哝——一塊肉在說話?
哎哊。
路誠回頭看向床上的祈禱書。
這個身體,野路子的天賦真的很強啊。
“骨碌”一聲,那肝髒翻了一個身,竟然發出石頭滾動的聲音,之後才不動了。
路誠重新端起燭台,緩緩走過去。
燭光照亮的卻是一塊石頭,通體發着黑色金屬的光澤,肝髒像是變成了一塊煤炭。
還是一塊有奇怪花紋的煤炭。
路誠盯着那些猙獰的花紋,看着看着不由重新撿了起來。
這個變化過的東西比剛才的新鮮肝髒要輕數倍,好像粉末構成的。
“愛索斯。”
路誠應邀回到了女人身邊,多少想跟她探讨探讨,“……有大人物要來了——騎着馬,帶着仆人,揮金如土——腦袋上紮着一根樹枝,或者鐵棍?哦,我知道了,大人物受傷了,有頭疼的毛病……因此脾氣暴躁,殺了很多人——城裡要被血洗了,”
路誠慢慢回憶起無關緊要的劇情,畢竟這些内容當年都是一眼掃過。
“血洗?很好……”女人一把抓住了那塊黑色石頭——她總歸是想抓住路誠的手,不過輕飄飄的肝髒被她這一下拍成了粉末,路誠起身躲開了騰起的黑霧。
“别被絞死——”女人的喃喃已經讓人聽不清了,“别去找他——你的父親……”
“嗯哼,”路誠回答她倒也不避諱,“我們可不是一路人。”
嚴格來說,這整個王國都是那位國外克蘇魯大神的劇情國家,現在其他作者筆下的人物,都在這裡以異教徒和少數派的身份夾縫求存。
路誠也不得不佩服對方善于布局以及侵蝕版圖的能力,一直到魔王競争的後期,這位“日冠輝耀神”叭叭叭,簡稱光明神,都是勢力最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