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息安閉目,不再盯着映照在樹頂上的輝光。
神的“慈悲拯救”真的來了,他卻并不情願收下。
是……一個賤骨頭,對神嗜虐殘忍的抛高與摔打,沒有一絲選擇的權利,卻也想像個人一樣裝模作樣地推拒。
這個要命的時候,盧息安不知怎麼徹底平靜了下來,連思緒都格外地清晰。
一直就是這樣——如果祂這次要讓我活着,我即便什麼也不做,照樣會活。
反之,就算我磨去渾身血肉,爬出森林,躲過獵狗,做一切逃命要做的,神是要我死,無論多努力,神總會如願。
被泥水覆蓋的拳頭不自覺攥起,他不再摸索手邊的石磚。
燈塔的台階與木門就在離他不遠處,一道縫隙中有橙黃的燈光露出,但他就停止在了這裡,恐懼消散後,沉寂已久的執拗竟占了上風。
黑發少年閉上劇痛的雙眼,翻身躺着了。
隻是森林到底陰濕寒冷,在他徹底失去意識後,身體貪戀那石磚自動散發的熱量,他不自覺爬了上去,蜷在塔下的磚塊上。
不知是夢境還是現實,他聽到塔内有人走動的聲響,有瓶瓶罐罐磕碰的聲音,還有咕嘟的水流聲,仿佛塔裡正有坩埚在煮東西,也像是有一口魔法溫泉在不停歇地冒着熱氣。
……
……
路誠被大批人馬踩踏泥漿的動靜驚醒,他睜開眼,眼前還是黑漆漆一片。
揮手撥開王蓮的葉片,路誠遊了兩下,才摸到水池邊緣,就被一個極其紮屁股的東西托舉出了塔基的坑。
路誠“嘶”一聲捂住屁股,回頭狠狠皺眉。
煉金池卻理也不理他地在快速收縮,仿佛池子眨眼間幹涸了。
是裡面貪婪的魔法王蓮一口氣吸幹了全部銀色煉金池水,帶着膨脹的根莖和所有葉片鑽進地下去了。
畢竟煉金塔的其他部分還在逃班,煉金池隻能靠王蓮來保護和隐藏。
可說一千道一萬,什麼鬼東西啊,竟然可以随便紮自己造物主的尊臀?
“設計的還是有問題。”路誠對着塔基底部的濕泥琢磨。
吸溜一聲,仿佛有人在用吸管猛吸最後一口,濕泥徹底幹了,現在路誠跳下池子,尊臀更會摔成八瓣。
……這家夥,不要活得太滿意,你守着煉金池就夠了是吧?
看來該給池子裡加加料了。
人們的腳步聲已經從遠處的道路上闖進了前院,不止一匹馬在噴鼻和跺腳,許多人來回走動,路誠一瘸一拐原路跑了回去。
“尊敬的伯爵大人——我,我知曉卡拉朵莉曾是您的姑媽,但這棟房屋顯然早已經無法住人,更,更住不下這麼多人!恕我直言,這裡不止沒有足夠的幹淨房間,或許連床鋪也沒有!”
雖然路誠磨磨蹭蹭,但已經有人在替他勸說,而且那人之前應該是跑來的,說話時上氣不接下氣,甚至隻有提高嗓門才能說清楚話。
“鄙人已經,已經為您和仆人們準備好了溫暖舒适的房間和熱水,從三天前開始,壁爐每晚都會為您點燃,床鋪每日都會熏香,隻等候您的大駕光臨,安德斯伯爵大人,您何不——”
此人的上氣不接下氣停止了,像是被無形的手掐住了脖子。
不止是這一個人,原本喧嘩的院落,連馬都不再踩踏泥水,許多人影還在穿梭走動,卻安靜得出奇。
終于,一個男人用沙啞低沉的聲音漫不經心地回答,“滾回你的城主府。”
寂靜過後,前院的胖子對着一個高大得出奇的陰影連連彎腰帶搓手:“明白了大人,既然您願意先看望……看望她——那就不打擾您了,明日——”
“明日别出門,”那低啞的嗓音,在這淩晨時分,如同惡魔一般,哪怕沒有無禮的字眼,無禮也在充滿砂礫的喉嚨裡滾動,說不清是傲慢還是混賬,他補充道:“我會絞死不少人。”
那胖子吓得哆嗦,但不知想到什麼,有了幾分底氣,仿佛告知什麼秘聞低聲道:“安德斯大人,相信您已經聽說,本地出現了許多的異象,顯然有新的神仆在覺醒——我當然早已替您找到了這位高貴的神仆大人,您不必辛苦,隻需要……”
“割掉他的舌頭。”
不等真的被割掉舌頭,那城主胖子連滾帶爬地逃出了門。
突然,從房子裡頭響起許多淩亂腳步聲,有好幾名仆人也連滾帶爬從前廊跑了出來。
“安德斯大大大人——”一名女仆朝惡魔伯爵倉促行了個禮,惶恐而快速地低聲說着什麼。
她勉強表述了自己在樓上卧室裡看到的東西,伯爵聽完轉過頭,終于看向角落站着的路誠。
伯爵無疑是衆人的中心,出了岔子的當下,火把與提燈都向他靠近,叫路誠能看見這無禮惡魔受了重傷的腦袋。
隻見他半個頭竟莫名其妙被包裹得嚴嚴實實,包括他的鼻梁以及一隻眼,都被纏在一層又一層的繃帶下面,繃帶深色的邊緣,似乎是滲出來的血迹。
正是受了傷,倒顯出這人的好體魄。他魁梧高大,脊背挺直,嘴巴再惡毒,世襲貴族的儀态也深入骨髓。
他好像絲毫不受傷勢的影響,沒有被繃帶纏住的頭發,如狗熊一樣的毛躁。總而言之,這人給路誠的第一印象,就仿佛一隻直立的、炙熱的獸類。
但是……
但……是……
這位便宜表哥向他投過來的視線卻是寒意滿滿,舉手投足間,比起真正的狂躁和傲慢,更多是一種說不出的靜——仿佛極其湍急的水面之下有陰森幽靜的暗流。
不是,這個角色的氣質本來就沖突這麼大嗎?
有點牛批……
路誠難得佩服其他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