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上傳來被鞭子猛烈絞緊的痛楚，盧息安渾身緊繃，終于醒了過來。

偏他腦袋沉重得像一顆笨石頭，掙紮無果，反而在岩闆上多留下了一道血痕。

他的心髒緊縮着，本能地想起他在被追殺，想起泥漿如何緊緊吸附住他全身，叫他寸步難行，想起寒風不斷吸走他生命的無可奈何。

以及天亮後，自己就會被抓住鞭打，或被獵犬撕成碎片……？

等等……眼前的光亮，是天亮？

慢了好幾拍，大腦已經變得遲鈍的盧息安才又記起昏迷前的事——他摸到了一些散發熱量的石頭，一座燈塔出現在了他爬行的路上。

這一瞬間的理智，讓他認出眼前朦胧的光線，根本不是天亮了，而是燈塔的門，竟然真的在這深夜向他敞開了。

盧息安緊繃的身體瞬間放松下來，假裝昏迷地重新閉上眼，任憑自己被泛着涼氣和濕意的繩索捆着手腕，向上方的光源裡拖動。

拉扯他手腕的力量極大，盧息安隐約判斷出，那似乎不是繩索，而是某種類似藤蔓的東西，因為上面同時還有尖刺和小葉片。

這點疼痛不算什麼，但當他整個人被磕磕碰碰地拖上石階，身上每個傷口都好像崩裂了，盧息安哪怕是個死人也醒了，忍不住悶哼一聲。

“等等。”

盧息安心中一頓，一個渾身黑暗的男人站在台階頂端，擋住了門内一些光線。

聽聲音，盧息安竟隻能分辨出這個人不是小孩，也不是老人，但無法确切判斷出對方的年齡。

一時懷疑自己的耳朵也出了問題，之後盧息安才意識到，實在是這人的聲音雖然年輕，語氣卻如同老人一般暮氣沉沉，冷漠得可怕。

“另一隻。”

另一隻什麼？

接下來盧息安知道了，自己被綁着的那隻手腕上，“繩索”的力量緩緩松開，像是有條大蛇從他一隻手腕上爬下去，爬過他的身體，找到了他另一隻手腕。

找到目标後，那繩索變得非常不客氣，又一次死死絞住了他不說，還将他的手對着堅硬的台階摔打過去！

當啷一聲脆響，盧息安這隻手裡藏着的銳利石片被硬生生打掉了。

盧息安就這樣手無寸鐵被拽進了厚重的木門裡，一路留下了泥痕和血的印記。

砰的一聲，門闩落好，一切安靜下來。

沒有腳步聲，盧息安清晰感到另外一個人審視他的目光。

直到真正躺在門裡，躺在幹燥而熱氣騰騰的塔屋地闆上，盧息安才意識到，這塔裡的光線，并非他幻想中那麼光亮。

相反，這裡十分昏暗，半空中僅有一點的位置發着夢境一般模糊的黃色光暈。

盧息安認出那異常穩定，不動也不搖的光點，恐怕就是那種鑲嵌在石壁上的魔法絲，一種奢侈的煉金術。

所以……燈塔的主人，是一名煉金術師？

……

路誠觀察着幾乎已經沒命的盧息安。

盧息安一邊肩膀上的傷勢十分嚴重，拉他進塔的時候，因為王蓮粗暴的舉動，那肩上汩汩冒血，路誠心驚膽戰，還以為那條手臂下一秒就會被拽下來，趕忙中途換了一條胳膊。

不過他到底沒那麼好心，盧息安一被拽進來，路誠一秒都沒耽誤地後悔了。

路誠是屁股決定腦袋，一拍腦門兒要給人接進來遮風避雨了，可現在他同時想起來，自己當時為什麼沒這麼做。

這座塔算是他的私人工作室，上下雖說有五層，加上地下室的煉金池有六層，但旋轉階梯旁的每一層房間都很狹小。

尤其是頂端，塔燈之下的那個“房間”，除了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連書架都釘不上去，隻能放一些墨水和羽毛筆之類的小東西。

現在大門一關，眼前多了一個血呼呼的傷患，從來一個人待在塔裡的路誠都想跑出去透透氣了。

他本來還覺得一樓最寬敞，可骨架寬大的盧息安往地上一躺，房間瞬間變得狹小了。

算了……總之……

先伺候着吧。

……

空氣暖烘烘的，有股被熏烤的植物香氣。

盧息安不知道塔主把他帶進門裡，是單純的救人之舉，還是自己對這位煉金術師仍别有用途。

他衰弱的神經顯然被這股神秘的熏香腐蝕了，竟然感到全部威脅都被隔絕在厚厚的石壁外，仇家在遠去，連那位神的視線，或許都被一同隔絕在外了。

以至于盧息安真的放任自己陷入昏沉，懶得猜測在他身邊走過去的羽毛般的腳步是在做什麼。

連盧息安的下巴被一隻毫無溫度、涼冰冰的手掐着轉動時，盧息安都沒反抗。

一滴液體忽然滴進了盧息安徹底瞎了的那隻眼睛裡。

劇烈的灼燒般的痛席卷而來，好像有一條蟲子猛然順着眼珠，穿刺進了他的腦袋裡！

沒等盧息安開始慘叫，那冷冰冰、年輕的、口吻卻如老人一般厭世煩悶的聲音自言自語說：“爛透了，得重新長。”

盧息安緊緊閉上了嘴。

眼球的變化如此劇烈，又翻騰在他最脆弱的地方，盧息安直想滿地翻滾。

幸好他其他地方傷得也很重，限制了他的失态。

但效果竟立竿見影，疼痛緩解後，盧息安明顯感到那隻“爛透了”的眼睛裡，也出現了微弱的光感。

兩隻眼朦胧的視野忽然合并在了一起，盧息安看到燈塔主人的身影，躲着髒污的他，潑灑聖水一般，在他身上灑下那些令人皮肉燒灼的液體。

過了片刻，清瘦的黑色身影再次彎下腰俯視他，觀察他。

“不，不行……”

塔主顯然有些失望：“愈合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