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樹冠間的天空始終是灰蒙蒙。
路誠每天早上站在塔外漱口的時候,都會掰斷樹枝給自己和表哥淺淺占蔔一下,看看接下來這一天,自己對表哥會不會笑臉相迎。
沒辦法,表哥一天到晚冷着臉,給他占蔔,隻有一半的準确率,給自己占蔔就不一樣了,結果總是精準得驚人。
今早第一次占蔔,顯示出路誠今天對待他人的态度就和天氣一樣,是不祥的陰雲,也就是說,今天不用給表哥好臉色看。
路誠見狀皺起眉頭,瞪了正在查看動物足印的表哥一眼。
再看樹枝的另一截斷面,路誠白眼一頓,眉頭趕緊松開——哎哊,陰雲竟招緻了死亡!
“咳!”路誠摸摸鼻梁,表哥恰好轉過身,對上路誠識時務者為俊傑的笑臉。
“不祥?”安德斯沙啞的嗓音透着諷刺,和“表弟”将近半個月的同行,他差不多對愛索斯過去現在以及未來的所有占蔔結果都了然于心。
這新覺醒的少年神仆,不知道對占蔔有什麼誤解,或者因為胡亂信仰招緻了報應,沒有一天不是占蔔到不祥之兆。
“你根本都不用捅開你母親的肚子,”安德斯實話實說,拉長了語調,“你嘴裡隻有不祥。”
“我可沒有瞎編,”路誠扔了樹枝,“而且我沒捅她,是她自己。”
“有誰問你就這麼說。”
“……”
趕路的時光也是太無聊,路誠現在經常和表哥拌嘴,不過今天路誠的戰鬥力明顯不行,周圍冒出了一些新蘑菇,長得出奇得大。
也是因為他們逐漸靠近了魔都,那裡的神力擴散開來,越靠近魔都,植物隻會長得越高大。
路誠的視線掃過不遠處小腿高的巨無霸蘑菇,邊流口水邊戴上了口罩。
“你的覺醒仍在被大地标記,”表哥已經搜集完了塔周圍經過一晚産生的新信息,“不少植物變異了,這些變化會産生光明的痕迹,很多東西都會順着這些痕迹追上來。”
“所以?”
“今天走雙倍的路程,”表哥無視路誠的震驚,毫無商量餘地說:“離魔都越近,你就越安全。”
誰說不是呢?
為了保留全屍,過勞死也是一種安全了。
路誠垂死掙紮,哪怕知道這主意是幻想,表哥晚上隻會睡在塔裡——
“不然我留在這裡幾天,待在塔裡絕對不出門,您去最近的村子裡弄兩匹馬?”
表哥連冷哼都沒哼一下,充耳不聞地整理腰帶,将昨晚松開的腰帶扣到最緊。
路誠:“……”盯。
好吧!
我原諒,我什麼都原諒!
誰讓表哥寬肩腿長腰還勁瘦,每走一步都是風景,啧……兩倍就兩倍吧。
忽然表哥動作一頓,将好端端在劍鞘裡的劍無聲抽出來,他低頭注視着腳邊積滿腐殖質的地表,神情冷淡得不像話。
眼看他擡起的劍尖就要筆直朝地面插下去,兩隻瘦弱的手腕忽然橫伸過來,抱住安德斯抓着劍柄的手,連帶一隻腳也跟着踩進了安德斯視野内。
安德斯手臂肌肉猛然繃緊,甚至渾身都繃得僵硬,刹那間攥緊劍,但他原本的力道畢竟不小,劍尖堪堪插進路誠腳心旁的地上,砍斷了一截樹枝。
“你做什麼?”
安德斯劍柄一推路誠,路誠沒站穩,直接坐倒在地。
寬劍無情懸在路誠腳踝上方,安德斯陰沉地比劃:“不想要這隻腳早說,砍掉前我會給你紮上止血帶。”
路誠也沒看他,注意力在别處,表哥的意思他懂,沒紮止血帶就默認先不砍呗。
路誠朝旁邊地面伸出手,一隻足有小臂長的拟态昆蟲,外表就和一塊灰突突的、凸起樹根長得一模一樣。
受到路誠召喚,它懵頭懵腦地解除了僞裝,伸出十條長腿緩緩爬上了路誠的手臂。
“扔掉。”表哥氣惱的聲音低低響起。
“不,”路誠感到不可思議,“它又不能做成肉幹。”
“得了吧,”安德斯嘲笑他的虛僞,“我可以殺一千頭鹿,不能碾碎一隻蟲子?我警告過你,這種天生就異變了的畸形生物,從一開始……就不該存在。”
“是嗎?”路誠無所謂地打量手臂上趴着的昆蟲,溫順的小眼睛正傻乎乎盯着自己,“哪位造物主規定了某種形狀就代表正确?人類的形狀?”
路誠可看出來了,安德斯身為光明神的造物,最讨厭的造物主竟然是自己。
一次兩次就算了,可安德斯這段時間簡直化身無情的偏見機器,隻要發現某隻動物或某隻昆蟲,甚至某株植物是路誠的造物,就會二話不說拔劍。
話說表哥到底怎麼一下子就看出來的,身上安裝了雷達嗎?
表哥擡起劍尖,一下讓路誠閉了嘴,路誠擡着小臂厚臉皮地就地一躺,逆來順受地擡起了下巴。
來啊砍砍砍,就朝這,砍腳算什麼英雄,直接砍頭。
“求您,”路誠求饒求得百無聊賴,“别傷害我,我害怕,唉!不知道萬一繼承人受到驚吓,還能不能召喚出我摯愛的煉金塔……”
沒說完,路誠手臂一輕,那大個兒傻蟲竟讀不懂氣氛地自己跳了下去。
路誠更擡高了胳膊擋住蟲,免得表哥一腳踩碎它。
表哥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腳已經擡起來了,路誠幹脆滾過去,一副你不然踩死我算了的無賴相,表哥腮幫子肉眼可見地硬了。
那拟态大樹枝蟲半個身子鑽進枯葉裡,更像一截枯木了,但它很快又爬出來,屎殼郎滾糞球一樣拱出了一顆沾着泥、渾圓的石子,有圍棋子那麼大,一直推到路誠手邊。
路誠撿起來擦擦幹淨。
喔——
真是一隻識相的小蟲。
隻見那石頭内部透徹瑩亮,表面卻有柔和的光暈,像貓眼石一般,随着角度不同,表面的光暈也呈現諸多不同的色彩,比貓眼石更為朦胧,光澤美輪美奂。
手裡一空,路誠指間的石頭被表哥彎腰搶過去。
路誠幹脆躺下,支着腦袋看好戲地問:“這是什麼啊,大人?”
安德斯眯起眼,半晌沒說話。
“貴重嗎?”路誠不依不饒。
安德斯終于說:“你知道這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