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幾乎強迫着自己不去想,那個人說的“死者”是什麼意思。
好像隻要不去想,就能逃避得了什麼似的。
可最終還是要面對。
因為江若即沒有直系親屬,他的後事由郁岚一手操辦。
當郁岚趕到那家醫院的太平間時,他幾乎不用揭開那層白布,就能确定底下人的身份。
因為他和江若即實在是太熟了。
他曾經見過無數次這個人窩在被子裡的模樣,他知道對方的身體在布料下會如何起伏,也知道這個人大概率會趁自己不注意猛地跳起來,笑着拿被子猛地蓋住他的頭。
郁岚站在他的旁邊,看着那具身體,想,他怎麼還不跳起來呢。
耳邊幾乎已經聽見了江若即的笑聲,可下一秒,又變成了可怖的沉寂。
這份沉寂是如此空虛,又是如此沉重,能叫一個人瞬間被壓垮。
從接到電話一直到現在,那份被麻木包裹着的心髒終于裂出了一道縫。
郁岚幾乎脫離地靠在牆邊,身體滑了下來,瘦削的脊背如一道弓一般緊繃着,坐在地上。
眼睛很酸、很澀,但流不出淚來。
目光隻是茫然地落在地上,小心翼翼地一動不敢動,不敢看向旁邊那道白布。
來陪同他認人的警察有些擔憂地看着他:“你還好嗎?”
“……我沒事。”郁岚的喉嚨裡發出聲音。
他隻是又獨自坐了一會,待腿腳恢複力氣,就站起身來,繼續做他要做的事。
江若即沒有親人了。
能幫他在世間走完最後一程的,隻有郁岚。
去殡儀館的路上,警察在和郁岚交流情況,比如根據監控等推斷案件确實為自殺,沒有他殺嫌疑雲雲。
郁岚卻在看着窗外發呆。
他忽然想起高中時,江若即的母親去世那會,當時江若即請假了一段時間,郁岚給他發消息也不回。
後來放學時看見他呆呆地坐在家門口,沒有哭,隻是呆呆地坐在那裡。
當時他也是這樣嗎。
那時江若即甚至還沒成年,就要面對操辦母親葬禮的事情。
可那個時候他還有自己,而現在自己還有誰呢。
他又想起三年前,當時郁岚的父親突然出車禍離世,郁岚得知這件事後崩潰了,靠在江若即身上哭了很久。
後來他想一想,他至少還有母親,卻要江若即一個父母雙亡的人來安慰。
也不知當時江若即心裡作何感想。
而現在,郁岚終于明白了一件事。
隻有還有靠山的人,才有資格在面對死亡的時候崩潰。
而當那座靠山倒下後,他連崩潰的資格都失去了。
郁岚不記得那幾天自己是怎麼過的。
而趙辭鏡收到他的消息後,腦子也“嗡”了一下,立刻離家往北城趕。
郁岚的父母是老來得子,母親年紀大了,還有心髒病,郁岚打算先暫時瞞着她這件事。
因為江若即不僅是和郁岚,還和郁岚一家都很熟。
他們是多年的鄰居,郁母又心疼江若即沒有父母,再加上兩人已經出櫃,她待江若即也和親兒子沒差了,郁岚怕她一時接受不了。
于是郁岚此時能聯系的人,就隻有趙辭鏡。
趙辭鏡趕到那裡的時候,看見郁岚的臉色白得可怕。
他好像短短幾天就變了個人,變得更瘦了,瘦到一陣風就能吹倒似的。
但他把一切都處理得井井有條,花圈、紙錢、挽聯,還有外面搭起的一棟紙房子。一根火柴扔下去,騰騰烈火燒紅了半邊天。
香火漫天,鑼鼓穿街,郁岚就站在旁邊看着,火光把他的眼底映得發亮。
他私心沒給這家夥燒紙仆人去。
葬禮上來的人不多,大多是他們的老同學和江若即之前的同事。
郁岚遊刃有餘地和他們寒暄着,招待他們留下吃飯,眉眼間一點都看不出悲痛的模樣。
有的來參加葬禮的人看見他納悶,一直聽說郁岚和江若即兩人感情不錯,可如今江若即死了,郁岚卻這麼久連一滴眼淚都沒掉,一點都不像感情深厚的樣子。
郁岚的母親終于還是被通知了,以免留下遺憾。
她正麻木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這事對她的打擊實在太大,也無力再幫兒子照顧其他。
見趙辭鏡趕到這裡,郁岚習以為常地上前,招待他坐下,給他分紙錢。
趙辭鏡看着他,隻覺得一陣恍惚。
郁岚一直都是個文文弱弱的性格,在社交場合上尤其放不開。所以他向來跟在江若即身後,習慣等待着他幫自己處理一切。
然而現在,郁岚在衆多雜事中周旋處理的模樣,分明已經和江若即沒什麼差别。
也許人的成長真的就是一瞬間的事。
但如果代價是所愛之人的死亡,趙辭鏡希望郁岚永遠不要長大。
如果死亡是一場滔天海嘯,儀式能讓人在岸邊站遠一點。
海嘯最終還是會來臨,但等它來到身邊的時候,不會像最初那樣鋪天蓋地,輕易将人擊潰。
而郁岚站在那裡,看着海水不痛不癢地浸透衣服鞋襪。
陽光也許會再出來,海水會被曬幹,可餘生中他每一次再聞到潮濕的海腥味,都會想起那個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