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夜覺得事情開始變得有點不對勁起來了。
先是前輩們,在纏了她幾天後,不約而同地變得忙匆匆的,有時候除了跟在她附近不停記錄着什麼的芳林,一個人影都瞧不見,不知道在做些什麼。
但江夜敏感地能感覺到,某種秩序好像在他們之間生成了。
其次就是千鳥的海盜和她的“财産”們。
在陸光撩撥了她一次惹她發怒後,千鳥像是得到了什麼指令徹底運轉起來了。在所有人員進行登記後,有些人在悄無聲息間消失不見,不知道是進了怪物的肚子還是葬身沙地,總歸不是回到了宇宙。
對此身為副官的陸光如實将“失蹤名單”如實報告給了船長江夜,得到了她一枚平淡又無所謂的眼神。
江夜的反應不大,但是江華和跟在她身邊的伊東鴨太郎顯然表露出了滿意。
算是江夜“财産”領頭羊的伊東鴨太郎明顯能感覺到,那些人消失後自己手下的人氛圍好了一圈,和千鳥之間的接觸也順暢了不少。
在貴族家庭長大自小接受貴族教育的伊東鴨太郎稍微想了想就明白了這裡面的彎彎繞繞,千鳥的實際掌權者還在向江夜示好。
明明是最先接觸江夜的人,卻還沒他們這些奴隸們來得親近。
這對他這種早已對認準了的強者效忠的夜兔來說,應該非常非常的焦急與不安。
不動聲色接下這一好處的伊東鴨太郎朝陸光笑笑,稚氣十足的外表愣是讓人看出了一絲精明。
對手下的暗潮洶湧有所察覺但并不明白的江夜直覺這應該不是什麼壞事,也就暫時沒有去管。
因為她有更重要的事——那個最大的不對勁,需要她也隻有她能去做。
大蛇們的暴動,開始了。
暴動開始時,整顆星球震動了起來。不管是窩在自己家裡的姐妹倆,還是離她們不遠處的舊城,都能明顯感覺到腳下大地的悲鳴。
“怎麼會!明明還沒到時間!”
江夜與江華對視一眼,江華當機立斷拿上藍色陽傘交代道:“我去城裡維持秩序,小夜你先去大蛇那。”
并不是不想和江夜一起去鎮壓大蛇,而是城裡那些海盜和人們太多,還不是現如今的江夜能夠應付的。
比起江夜,和其他夜兔族人生活過的她比江夜更适合過去。
而比起她,更受徨安阿爾塔納喜愛的江夜去鎮壓大蛇,也比她效果更好。
明白江華意思的江夜披上鬥篷,幾乎和江華同一時間離開了溫馨的小窩,向着兩個截然不同的方向疾馳而去。
這次的暴動不在姐妹倆的預期之中,所帶來的影響是江夜從未見過的。大蛇的暴動是有規律的,她們每次都會在預期前一段時間找到所有大蛇,通過各種方式替它們舒緩體内暴虐的能量。
大蛇們可以說是徨安負能量一面的體現,猙獰駭人的身軀與無盡的能量相匹配,徨安的糟糕的環境、極端的氣候、異變的生物……一切的一切造就了這群怪物中的怪物。
也許是如同垂垂老矣的老人身上散發的死氣,星球也會散發類似的氣息,而這些氣息會刺激到與之相連的生物,類比徨安與大蛇,死氣會讓它們變得無理智,這種暴動何嘗不是星球的一場宣洩。
姐妹二人時常與大蛇玩耍,就是在提前幫它們疏導它們體内不協調的能量。
從未有過的暴動讓她們以為,大蛇們隻是比平時更加“鬧騰”,需要她們花費更多的時間來陪它們進行暴力遊戲。
最起碼在看到大蛇之前,江夜是這樣認為的。
江夜趕到的時候,一百零八條大蛇們互相扭曲纏繞着,鱗片裡夾雜着崩裂的石塊,如同一個滾到地上的淩亂的毛線球。
但毛線球身上可不會有血腥味。
江夜一眼看過去,大蛇們與其說是纏繞,不如說是在“絞”,像蟒蛇一樣把其他大蛇當作獵物一般用力絞殺。
肉眼可見的力量感如此蓬勃,江夜恍惚間好像聽到了砰砰的——
心跳聲。
“吼哦……喔、嗚哦……”
一百多條大蛇同時發出吃痛的慘叫,江夜回神,立馬拎着傘下去。
她無措地站在毛線團的邊緣,腳下是被大蛇鮮血浸濕的沙地,失去了原本顔色的沙礫黏在她的腳底,提醒她大蛇們身上存在的傷口。
【好痛、好痛!小夜……】
【身體裡有什麼在鑽……好癢好痛好癢好痛……】
嘶吼聲自動在江夜耳邊轉換成她能聽懂的語言,幾乎都是在訴說它們此刻的難受。
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哪怕是她見過的大蛇們最大的暴動,也隻是它們将自己龐大的身軀砸向山石、砸向同類,發出驚天動地的撒歡一樣的動靜。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鮮血覆蓋、狼狽将死的樣子。
“你們先分開,分開!”在它們的襯托下隻有螞蟻大小的江夜早就把那把不離身的傘丢開,張開雙臂抱住大蛇濕潤的鱗片,試圖将它們分開,“我不會讓你們出事的,相信我!”
比一般夜兔更為強大的力量确實讓江夜成功将最外圈的大蛇與其他的分開了一小塊縫隙,但很快,來自四面八方的力量又重新将它卷了回去。
不行,這樣不行!
差點被大蛇尾巴尖掃倒的江夜從地上爬起來,身上染上了她不願意聞到的血腥氣。
這團毛線球現在和絞肉機無異,痛苦難耐的大蛇們不自覺地翻滾着,死死地抓着周圍的一切。
曾經江夜最喜歡的那鋼藍色的鱗片此刻覆上了一層灰白,出現的裂痕越來越多,讓曾經強大的大蛇此刻看起來像是即将碎掉的水晶。
Beng——!
堅硬的鱗片順着裂痕崩開,一小塊水滴狀的鱗片崩飛,以極快的速度劃過江夜的臉頰,沒入她身後的石壁中,徒留下一個不起眼的小洞。
殷紅的血液從傷口處滾下,在江夜臉上留下一道少見的血痕。
鮮血的味道,不一樣的血液的味道,是江夜的味道!
“吼————”
所有的大蛇幾乎在同一時間被刺激到,有些發散的瞳孔瞬間緊縮變紅,發出陣陣無意義的吼叫。
江夜顧不上擦去臉上的血珠,緩慢愈合的傷口處遲緩地傳來痛楚。她睜大了眼睛,面前讓她來不及反應的一幕映入眼簾。
像是慢鏡頭一樣。
璀璨的鋼藍色外殼蒙上了一層不祥的灰白、和風化的骨頭一樣的顔色,劈裡啪啦的清脆聲響從裂縫處傳來,迸裂的鱗片像是子彈射向四面八方,劃破了江夜身上最喜歡的小兔子旗袍。
江夜沒有躲開。
“……停下。”
破碎鱗片刺穿她身體的聲音蓋住了她的低語,江夜眼睜睜看着離她最近的大蛇被壓在底下的頭一直注視着她,發紅的眼睛變黑、變灰,角膜生翳,沾上沙子變得不再通透。
走馬燈式的畫面一幅幅的浮現在江夜眼前,将她團團包圍的大蛇、将她當作小球頂在頭頂遞來遞去的大蛇、纏着她想要繼續玩耍的大蛇、小心翼翼護着花環的大蛇……
大蛇、大蛇,她當作另一家人的大蛇……
不知是沾上了血液還是什麼原因泛紅的眼角抽動,江夜以從未有過的惶恐語氣在那喊道:“快停下啊,你們快分開!我給你們找草藥去!再纏下去你們會……!”
安撫,先把它們安撫下來,然後再治療……對,還有救!一定還有辦法!
江夜抱住一隻大蛇的腦袋,注意到大蛇躲避的動作,唯恐自己又做錯了什麼,不敢再動。
“呼、喔哦……”
【小夜身上,好多血,痛……呼呼……】
“吼……”
【好累啊……】
手下布滿裂紋的鱗片脫落,在大蛇的下颌和江夜的手心間化作粉末。
心髒驟然縮緊,一種從未有過的空茫與痛苦擊中了江夜。與之前她想要躲避的情感不一樣,它一點讓她躲藏的時間都不給,就這樣将她拖下水。
“不要……”
“吼……”
大蛇們虛弱的叫聲一聲聲傳來,但它們所說的意思都是同一個。
【好累啊小夜……我要……睡一會……】
“不要,不要睡……”
但此刻,好像所有大蛇都在同一時間,同一時同一分同一秒,睡着了。
沒有叫聲再回應江夜。
埋藏在黃沙下的白骨再沒有如此明晰地出現在了江夜的眼前。
那個惡劣地不給她時間躲藏的家夥,叫悲傷。
暈紅眼角的不是鮮血,是淚水。
在江夜眼裡浮動許久的晶瑩終于化作一顆碩大的淚珠,順着她的臉頰滾落,滴在了她懷中灰藍色的頭顱上。
“不要……不可以睡……”
伏在大蛇頭上的江夜眼裡的淚珠不斷地落下,打濕了大蛇悉悉化作粉塵的外殼,在太陽的照射下短暫地露出其下純澈的藍色。
“不要離開我……”
以自己的雙臂用力抱住大蛇的江夜鼻頭發酸,那惡劣的狡猾的情感讓她難以抑制住哭泣。
她能聽到,聽到懷裡鱗片與軀殼破裂繼而破碎的聲音,能聽互相纏繞的大蛇松開的聲音,能聽到細碎的鼾聲……嗯?
……
…………
鼾聲?
泛紅的眼眶瞬間睜圓,江夜控制不住地粗喘着,幹燥的風吹幹了她臉上的淚水,也吹來了更加清晰的呼吸聲。
其中一道平穩的呼吸聲就來自她的懷裡。
江夜攤開糊滿了鱗片粉的手掌,又擡起懷裡大蛇的頭看去。
在死氣沉沉的灰白色的襯托下,那一塊鋼藍色格外的耀眼,甚至比之前還要亮上幾分。
江夜擡頭,耳邊傳來響亮的咔吧咔吧聲。
不用低頭細看,那片耀眼奪目的鋼藍色就占據了她的大部分目光。摻在“毛線團”裡的沙子随着化作粉塵的灰白一起落到地上,上下起伏的毛線們互相枕着,一看就是陷入了香甜的睡夢。
遲來了的芳林蹲在地上撚了一把它們身下的沙子分析道:“脫殼了。”
說完她自己倒先驚奇上了:“沒想到大蛇居然是這樣脫殼的,看起來是體型過于巨大隻能靠同伴的力量群體合作進行蛻變。”
一直坐着沒開口的江夜:“芳林小姐,它們剛剛一直在喊痛和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