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天還未黑,柳逢春獨自深入密林之中,沒想到不隻是天地尋蹤,連指路羅盤和引路靈符在此境内也統統失效。
他攀上樹枝遠眺,蒙蒙的霧氣遮蔽了前路。
于林中穿梭片刻後竟然又回到了原點。
萬萬沒想到他随手開的一個傳送陣竟然把他自己送到了這樣一個不辨方向的謎林之中。
傳聞玄谷秘境曾有一處幻境謎林,誤入其中的弟子永遠辨不清方向,找不到出路,自玄谷秘境開啟以來,數百年間誤入其中的修士無數,全都是等到玄谷秘境關閉時自動被傳送出去的。
幻境謎林至今無人破解。
柳逢春手指擰一下眉頭,有些後悔帶開了傳送陣帶着那幾個修士的脫離了碧麟沖天蟒的追擊。
否則此刻他也許已經随着天地尋蹤的線索找了到妹妹的蹤迹。
也許。
柳逢春自嘲地笑了一下。
這麼多年天地尋蹤每一次亮起他都以為馬上就要成功,但最後總是把他帶向一道無奈的、悲哀的、沒有結果的深淵。
找不到。
還能找得到嗎?
柳逢春躺在地上,手指深深插進發中,讓他本就不整齊的發絲變得更加淩亂,掌根用力地壓緊眉頭,他翻身側躺着,留給夜空一條清晰淩厲的下颌角。
暮色四合,天空漸漸地暗了下來,過往向天空一樣黑沉沉的,淹沒了他。
那是什麼聲音?
是利刃劃破血肉的聲音,雪亮的劍刃當着他的面刺進一條年輕的軀體,血肉摩擦擠壓出粘稠的質感,血液順着劍刃低落,那樣細微的聲音在他耳邊清晰地放大。
年輕女子不敢置信的痛苦神情深深刻印進他的眼底,他絕望地嘶吼,雙眼布滿猩紅的血色,身體因為憤怒而劇烈地顫抖,但他無能為力,他被深深地禁锢在原地,甚至不能伸出一隻手遙遙地去迎一下近在咫尺的妹妹。魂帆無時無刻不在摧殘他的神魂,把神魂像宣紙一樣揉碎,将神魂一縷縷撕下又貼回,再撕下,再貼回。
為什麼不直接殺了他?何必要如此折磨他?
淚水已經被灼熱的眼眶蒸幹,隻有口水順着嘴角流下。
眼前隻剩下一片圍繞他的白,以及妹妹身上那一抹刺眼的紅。
“真傻,你以為你一心求死我就會放了她?哈哈哈,你必須死,她也别想活!”
他如野獸一般嘶吼,此刻已發不出一聲人言,他多麼希望自己也如野獸一般彈射而出,直接咬斷那個人的脖頸,讓對方也絕望怒吼,也血流如注。
他身軀陡然用力,想要掙紮着離開魂帆的束縛,靈魂撕扯的巨痛卻如排山倒海般襲來,再次将他打趴在地。
“你這妹妹,還真是你的軟肋啊。怎麼樣,親眼看見親人離世的感覺不錯吧?沒想到你臉上竟然還能露出這種表情。”
“廢物。”
對面幹脆地将劍從女子的身上抽出,女子的身軀如一隻斷線的木偶頹然地跌落在地。
大片大片的鮮血從女子口中湧出。
“依……依……”他嘶啞的喉嚨再一次呼喚妹妹的名字。
他的大腦一片混沌,恍惚之中看見另一個自己站在對面,居高臨下地看着自己,說:“活成這也,不如死了。”
不如……死了……
他的後頸處一縷黑線飄過。
風聲、嘶吼聲、對面刺耳的獰笑聲參雜在一起,如一片片支離破碎的琉璃瓦,混沌地攪合在一起,鋒利的邊緣一寸寸割爛他的靈魂、他的軀體。
痛苦中一個溫柔清晰的聲音響起,那是他的聲音。
“不要支撐了,沉睡吧,死去吧。”
這是……他的心魔嗎?
原來他自己竟然也不想活了嗎?
他的眼皮逐漸變得沉重,突然一道嘹亮的女聲猛得将他震醒。
“哥!跑啊!快跑!活下去!活下去為我複仇!”
又一劍刺來,将女子狠狠地釘在土地之上。
“臭婊子,竟然沒有死透!我告訴你,你哥跑不了了!”
一股不曾被人察覺的綠光越過魂帆鑽進他的身體,這不知是何種力量,竟然能穿透他的神魂,如絲線一般将他已被扯得四分五裂的神魂扽住,一股春風化雨般的柔軟靈力修複着碎裂神魂的邊緣。
縱使掙脫魂帆依然要經受神魂撕扯的痛,他卻如枯木逢春一般獲得了一種源源不斷的生命力,他像是獵人刀下一條絕望的野獸,發出瀕死前最後一次決絕的反擊。
向死而生!
“怎麼可能!他怎麼能掙脫魂帆束縛的!”
他将鮮血咽進喉頭,迸發出積攢的靈力抵禦衆人的圍堵,連頭也不敢回地沖向遠方。
他怕自己一回頭,看見妹妹那殘破凋零的軀體,會失去離開的勇氣。
仙山靈木、懸泉飛瀑在他眼中瘋狂地倒退,猛烈的山風卷到臉上,過往的記憶在腦海中坍塌又重建,一如滄海桑田的變換,最後凝結成妹妹的笑臉,凝結成妹妹最後的呼喊。
——快跑!
“追!别讓他跑了!”
快,再快,要怎樣才能更快!
混沌之中他腦内的某根弦繃緊,帶來片刻的清明。
對了,陣法,傳送陣法。
沒有朱砂筆,他就用尖利的牙齒磨破手指,口中血混合着指尖血,淩空之中,衣袖翻飛,一個圓形的陣法浮現眼前。
“是傳送陣!不能讓他入陣!”
他用盡畢生的力氣撞向那道大陣,用撕裂的喉嚨低吟出最後兩個字:“注靈——”
黑夜中,柳逢春的手在空中亂舞,指尖滲出血絲,順着記憶再次畫出那道傳送陣。
一股黑氣從指尖溢出,那是和仙洲修士截然不同的一種靈力波動。
他輕輕地,再次說出那兩個字:“注靈......”
不知這一次,傳送陣會将他帶到哪裡?還有沒有活下去的希望?
*
扭曲的空間之中走出一個人影。
柳逢春擡頭望一眼星空,幻境謎林的星空排布位置也與真實世界不同,看來在謎林之中開啟傳送陣,就隻能在謎林之内遷越。
他向前走了兩步,竟遙遙地看見一星火光和幾個舞動的人影。
随着柳逢春慢慢向前踱步,一個人就這麼不長眼地後退着撞到他身上。
對面一回頭,一雙明亮狡黠的眼睛正好和他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