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玲姐說完這話,三人之間頓時沉默下來,太陽融化了樹枝上的積雪,水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沒一會,地上被砸出一個小坑。
“我回去給你多尋尋,看誰家有漢子願意倒插門。”
許久,花嬸子明白了她的意思,搖着頭歎着氣,離開了蘭家大門,蘭玲姐坐着沒動,等她走遠了,才轉過頭,看着嗑瓜子的清哥兒,幽幽說道。
“你也快回家去吧,我這的瓜子架不住你這麼吃。”
清哥兒放下手裡的瓜子,不好意思的用帕子擦幹淨手,他剛才聽得太入迷,不自覺的就吃了好多瓜子。
蘭玲姐“啧”了一聲,抓了一大把瓜子塞進清哥兒的帕子裡,推搡着讓他離開了。
又過了幾日,花嬸子陸陸續續的帶三五個漢子的畫像來給蘭玲姐相看,最後定了柳家村下面一個小村子裡的漢子。
那漢子叫楊改,家裡窮苦,有兄弟五個,家裡四個哥哥都沒錢說親,他是老幺,肯定也擺脫不了娶不着媳婦的困境,所以就選擇把自己“嫁出去”。
蘭玲姐抽空去了趟他們村,打聽到這楊改為人老實巴交,從來不敢跟人起摩擦,在家也孝順父母,甚至還會做飯,村裡人都誇他是個心好的,她回來後,便跟花嬸子說定下來吧。
親事就定在下個月初十,清哥兒開始還納悶,怎麼這麼急,趕在過年前兩天成親,明明年後有更合适,後來便明白了,是蘭爹身體真的不行了。
那天夜裡,清哥兒剛和衣躺下,冬日夜裡很寂靜,一牆之隔外任何動靜在這個夜晚都很吵鬧。
聽到女人聲音的第一時間,清哥兒睜開眼下了床,第一時間推開門,去了蘭玲姐家,在門口正巧碰到匆匆趕來的王連越。
兩人對視一眼,默契的沒有說話,王連越推開門,清哥兒跟在他身後一起走了進去。
蘭玲姐正在抱着床上不知生死的蘭爹哭,這還是清哥兒來這這麼多次,第一次見到蘭爹。
房間不大,睡得是土炕,床上很整齊,被子堆積在一旁,骨瘦如柴的老人被蘭玲姐抱在懷中,老人臉色灰白,皮膚粗糙幹癟,大口喘息着,嘴裡發出毫無意義的呻吟聲。
久病難醫,常年卧床,老人身上難免有些異味,盡管蘭玲姐已經照顧的很細心,但是清哥兒剛進屋還是幹嘔了一下,他拍着胸脯,大着膽子往前走了幾步。
眼看蘭爹的胸口還有起伏,頓時松了口氣。
“我去請大夫,”王連越看了兩眼就要出去,“縣城大夫請不來,就去杏花村的谷大爺,很快回來。”
杏花村的谷大爺是這幾個村裡有名的赤腳大夫,縣城的大夫錢不到位就不出診,鄉下人手裡沒幾個錢,就去找谷大爺。
谷大爺不知師承何處,手裡還真有幾分本事,王連越剛回來的時候,下雪舊傷複發,腿疼得厲害,經村長介紹找他拿了幾服藥,竟然真的好了許多。
“白天谷大爺來過了,說讓我準備後事。”
蘭玲姐攔住了他,她剛哭過,嗓子沙啞,聲音帶着說不出的絕望和無奈。
“挺好的,伺候了這麼久,等這一天來了,我竟然還有點解脫。”
蘭爹躺在床上,手一直扯着蘭玲姐的衣袖,蘭玲姐擦幹眼淚,湊到床邊,跪在床頭。
“爹,有什麼事你說,女兒聽着呢。”
“謝謝,謝謝你玲子……”蘭爹将“謝謝”兩個字,斷斷續續的重複了好幾次,“可惜,沒看到我的玲子嫁人的樣子……”
蘭玲姐緊緊地握着蘭爹的手,眼睛跟不要錢一樣,成直線般掉落下來。
“嫁,爹,明天我就嫁,爹你好好活着,親眼看我出嫁,昂。”
蘭爹伸着手,仿佛想摸一摸蘭玲姐烏黑的長發,到底是沒力氣,手垂了下去,再也沒有擡起。
*
蘭爹下葬那天,天放了大情,村裡好多嬸子都來幫忙,席面做的特别大,每桌都有三個大葷,蘭玲姐的眼淚好像在那個晚上哭盡了,停靈三天,一滴眼淚也沒掉。
“憑誰伺候這麼多年,如今到頭了也得長舒口氣。”
刷碗擦桌的嬸子們聊了起來,幫忙的清哥兒順耳聽了幾句。
“可不麼,玲姐兒多有孝心啊,被一個老爹拖累,苦啊。”
“再苦,如今也該甜了,聽說了沒,那個柳二郎可眼巴巴的等着呢。”
“嘁,光等着有什麼用?”
石叔嬷指了指在外面,吃飽喝足唠嗑的漢子們,低聲說:“沒見那楊改小子,大早起提着東西就上門了,今天一整天都忙的腳不沾地,好似死的是他爹一樣。”
由于蘭爹突然去世,蘭玲姐跟楊改的親事不了了之,本來這親事就還沒有徹底定下,如今這樣,自然也沒人再提這門親事了,除了那個傻小子楊改。
“别胡說,”出聲的是,那日跟着石叔嬷在河邊跟王連越說話的那個嬸子,叫慧娟的。
“也是,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呢,再說了,如今……這人都去了,蘭玲豈不是想去哪都行,以後隻剩下享福了。”
另一位嬸子插了句嘴,這話帶着的深意,在場的人都聽懂了。
“秋霞嬸子,”蘭玲正好過來,這幾日忙碌下來,她的臉色明顯有些憔悴,“不管我爹怎麼樣,我跟那柳二郎都沒以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