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因他氣盛折辱殿下,這是崔璟二十年來唯二後悔之事。
顧老爺搖頭道:“你雖年輕不經事,但好歹讀過幾卷書,怎的還這般傻氣!我們這等寒門因為蠅頭小利,親戚之間都會鬧得家宅不甯,那皇族中兄弟阋牆,骨肉相殘,弑父殺子之事更是常見。天家人是世上最最狠心狠意之人,殿下待你好是他的恩典,你若當真了便是僭越。”
崔璟沉思半晌,拱手稱是。
顧老爺見崔璟這般,想來是聽進去了,這才輕輕拍了拍他的手。
雖說外孫從小被寵得驕縱跋扈,但他是個極聰慧的,大事上從來拎得清,讀書習武不曾落下,沒有長成個不成器的纨绔。如今在他小叔的規劃下入了廣陵王麾下,不過弱冠便是四品,前途不可限量。
若再在北離立功,未嘗不能封侯,再等崔瞻為他籌謀,興許他這寶貝外孫還能坐上三公九卿之位。
說過要緊之事,顧老爺也放松下來,不再過問仕途經濟,隻問外孫衣食住行,日常瑣事,祖孫三人其樂融融,談笑間便進了城。
茶水飯食早已備好,崔璟安排好兩位老人,又與大舅和幾個表兄弟飲酒閑話一回,好不快活。
兩日間,他陪幾個兄弟策馬遊玩,又去城外迎接崔瞻等人,累得愛騎皎雪每日要多吃一袋豆餅。
崔瞻掀開車簾,遠遠瞧見崔璟,不禁勾唇一笑,等下了車,那笑容蕩然無存。
“小叔。”崔璟躬身請安,恭敬非常。
崔璟淡淡“嗯”了一聲,并不算親熱。
“璟兒!”
崔璟直身望去,一華衣夫人在丫鬟的攙扶下從款款而來。
“小嬸!”崔璟見是盧悉雲,也顧不得跟崔瞻說話,忙踱步過去。他往馬車望去,見再沒人下來,問道:“小嬸,十二娘呢,怎麼沒瞧見她?”
盧悉雲無奈搖頭,崔璟攙住小嬸,細細聽她說話。
崔瞻與盧悉雲育有一女,名瑤蕊,家中行十二,崔璟最是疼惜。聽盧悉雲說崔瑤蕊本來也要來參加他的冠禮,沒成想剛出鎮州城就摔下了馬,傷了腿,隻好留在鎮州修養。
“傷了腿!”崔璟面露擔憂,“嚴不嚴重,蕊兒最怕疼了,她......”
“璟兒。”盧悉雲做了個“噓”的手勢,“在外面呢。”
“是侄兒失言了。”千金小姐的閨名哪裡能讓外人知曉,崔璟一時情急方忘了規矩。
盧悉雲道:“倒沒傷根本,不過傷筋動骨一百天,三兩月出不了閨房了。不過也好,你妹妹也可趁此機會磨磨性子,習得娴靜些,隻是她一直念着要來看你,這下來不成,隻怕在家裡窩氣。”
崔璟聞言心疼道:“十二娘最是活潑,若連家裡的園子都不逛,隻怕要被悶壞了。”
“你兩個混世魔王,這腿是閑不得一日。”說着,盧悉雲就嗔怪地拍了崔璟手臂一掌,“你愛鬧騰便罷了,你妹妹如何跟你似的抛頭露面?這回就是因為她執意要騎馬,那帷帽紗簾被風吹得亂飛,一時迷了眼,這才摔下馬去。”
崔瑤蕊七歲就會騎馬了,還是崔璟親自教的。他心裡一酸,妹妹長大了,再過幾年便要及笄嫁人了,自己一走幾載,妹妹隻怕大變樣了。
在驿站稍作休息,吃過飯後崔璟引着家人入城安頓。
到了崔家宅院,崔瞻作為鎮州崔氏現任族長,自然召集族中衆人說話商議。
崔璟與崔璇的冠禮本該在鎮州崔氏祠堂辦,可兩人現在身有軍職,無故不得離開薊州,遂改在薊州操辦。這場冠禮除了崔家親友,廣陵王也會參加,有殿下為賓也是他們崔家的體面。
商議之後,崔瞻獨留了璟璇兩人。
崔璟本以為小叔是想叮囑他們二人,沒想到崔璇不過一個活例,詳說他的他仕途婚事。
說到求娶郡主,崔璟再次委婉道明兩位郡主瞧不上他,沒成想反被崔瞻罵了一頓沒本事。
崔璟憋了一肚子氣回到自己的清雅小宅,連喝了兩杯冷茶胸口依舊郁郁的。
雲嬌見他回來,聽寒英說主君訓斥了小主人一頓,開口勸道:“哥兒也别生氣,主君是為了你好,要我說你須得聽主君的話,他是不會害你的......”
雲嬌在崔家呆了二十幾年,瞧得真切,主君待璟哥兒可謂十分用心,除了嚴厲些并無其他不好的地方。況且璟哥兒從小在家捧得跟鳳凰似的,若再不怕個人,隻怕要翻天,她倒希望主君多轄制些,好讓璟哥兒成才。
崔璟剛在崔瞻跟前聽了一車難聽話,如今想清淨清淨,找找慰藉,沒成想一籮筐轱辘話又推到了他耳邊,煩得他額角青筋起,閉眼為淨。
雲嬌今日見了顧家人,又想起自家小姐,那心中話跟洩洪似的,越說越多。
崔璟敬重雲嬌姑姑,也不好出言斥責,隻說明日殿下要去軍中巡視,他今晚還是去軍營宿一晚,免得明早手忙腳亂,在殿下面前出了差池。
“好好好,哥兒思慮得極對,趕緊去吧。”雲嬌忙幫他穿上外袍,目送他出了門。
也不用寒英送,崔璟自己提着琉璃燈出了門,出了巷口走過一截大道,拐腳就進了古榕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