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璟進了院子,見卧房還亮着,揮手讓啞奴退下。
這麼晚了小東西還沒睡?
推門而入,崔璟見白雀披着單袍,散着頭發,坐在燈下繞絲線。
“璟郎!”
崔璟走近道:“大晚上的也不怕瞎了,明日去雇個繡娘回來。”
“請繡娘做甚?”
崔璟見他聽不懂話,不耐煩再解釋,隻睃了他一眼。
白雀見崔璟臉色不對,忙放下手中絲線,給他倒了一杯水,問他怎麼了,誰又惹他生氣了。
崔璟淡淡回了一句“沒什麼”,擰緊的眉心卻暴露他的真實心緒。
白雀起身站到他身後撫上他的額角,輕輕按揉。他感受到了崔璟的憤怒憂愁,他笨嘴拙舌,又身無長物,幫不上忙,可他又希望崔璟能日日開心,沒有煩憂。
崔璟将水飲盡,突然一雙溫熱臂膀環住了自己的脖頸,微涼臉頰輕柔地磨蹭着自己的側臉,就像皎雪見他生氣沮喪時,會用它的鼻頭蹭他的臉。
“别生氣了,璟郎,我陪着你。”
崔璟哼過一聲,沒再說話,任由白雀從背後抱着自己,直到心中怨怒消散。
洗漱完,崔璟躺在床上,原以為自己會睡不着,可今日卻有些昏沉。
從前小叔拿他跟族中子弟比較課業,隻要沒有拔得頭籌,必會被訓斥,訓斥之後的夜晚他總會失眠,或嫉妒兄弟才高,或怨恨小叔嚴苛,或惱怒自己愚笨,他記得每一個夜晚,那些輾轉反側的夜是警示,警示他不能屈居人後。
白雀乖乖鑽入崔璟懷中,手臂搭在他腰上。崔璟垂眸看了一眼,将人摟緊了些,發絲上的香氣沁入鼻間,仿佛上好的安神香,狂躁難安的心愈發甯靜,片刻之後他便睡着了。
次日,崔璟照舊練完功吃飯,見桌上盡是江南菜式,食材皆是顧家這次帶來的特産,他不禁彎起嘴角,暗道小東西還挺會賣乖讨巧。
“璟郎快吃啊。”白雀舀起一勺蝦子粥,低頭輕輕吹氣。
窗外春光尚好,院中的兩棵金桂生得繁茂,新葉濃翠,漏下幾縷陽光入戶,照得人暖洋洋的。崔璟看着白雀微微搖動的下颌,秀氣挺翹的鼻子,纖長濃密如小扇的睫毛,似煙似霧的眉,熱粥蒸騰的白氣飄過那雙桃花眼,他仿佛置身于吳郡的青山綠水之中。
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他欲往何處?
自是眉眼盈盈處。
白雀見崔璟半天不動筷,端起崔璟的粥碗,輕輕攪動吹氣。
窗外偶有春莺嬌啼,愈襯室内安靜,崔璟不動聲色地注視,不需要說話,隻要看着這隻雀兒,他的内心就會平靜下來。
白雀注意到他的眼神,不自然地捂了捂臉,“璟郎,我臉髒了?”他容貌平平,璟郎俊美無俦,現下這般看他,恐怕是臉上沾了柴灰。
崔璟笑笑,道:“沒什麼。”
白雀聞言放下手,繼續溫柔而認真地吹着袅袅熱氣。崔璟心中微動,不禁擡手撫上柔軟的額發。
白雀擡起頭,朝崔璟微微一笑。
崔璟的心再次躁動,他的手順着耳廓摸到後腦勺,輕柔撥動如瀑青絲,“我今晚會回來,乖乖在家等我。”
白雀靜靜享受着崔璟難得的溫柔,輕輕回了一句“嗯”。
吃過飯,崔璟先去了軍營,午間回了顧家宅院給長輩請安。
“表少爺,您來得正巧,老夫人正打發人去尋您呢。”管家說道。
崔璟一邊問一邊往顧老夫人處走去。
顧老夫人正在偏廳清點東西,見崔璟來了,忙讓丫鬟把甜湯端來。
崔璟看着堆成小山的绫羅綢緞,笑問道:“外祖母,山高路遠的你帶這些來做甚?”
“這是我平江那邊産的新樣式,叫流光錦,雅緻得緊。”顧老夫人給丫鬟使了個眼神,丫鬟立即拿了兩匹緞子過來,“這一匹值千金,瞧瞧多鮮亮,穿起來肯定俊俏。”
崔璟上手翻弄一番,緞面恰似流光,又多竹葉星浪紋樣,的确雅緻。
“外祖母,這麼多緞子,我一人哪裡穿得過來。”崔璟笑笑。
“誰說是單給你的?”顧老夫人笑得寵溺,伸手拿起一匹淺紫流光錦,“你不是在信裡說長平侯好服紫,讓我替你尋些雅緻漂亮的紫緞?這紫流光最是難染,一年也不過百匹,其他的都送去宮裡了,我好容易才留了這兩匹紫流光,你小姨母我都沒舍得給。”
崔璟長眉一挑,抿緊了唇。
顧老夫人道:“我雖沒見過長平侯,但你在信裡那樣誇,想來是個世間難得的俊俏人,這紫流光給他倒不算辱沒。”
外孫時常在家書中提到長平侯,或說他聰慧,或說他溫柔,是自己難得的知己。
伯牙子期難遇,外孫幸得良友,千金難換。
“璟兒,這流光錦隻有四匹,兩匹紅的給你,兩匹紫的給長平侯。”顧老夫人将單子推到崔璟手邊,“剩下的平江錦你拿去送給幾位殿下,再剩下的绫羅絹紗你留着做衣裳,賞人送人。”
“外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