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煦似乎對孩童的哭泣習以為常，連帶着為齊甯擦拭眼淚的舉動都是那般熟練。

哭泣對尋常心軟的人而言，是極其有用的武器，可齊甯卻不知曉，這武器在面對長煦時究竟能不能奏效。

光風霁月的神女，亦是滌蕩邪魔無數的仙尊。

怎是能輕易被旁人哄騙的存在。

那張美麗的面容上實在沒有什麼可以用以判斷行為的情緒，齊甯拿捏不準，隻好一狠心，照着自己先前計劃好的那般對着長煦哭訴。

小小的孩童緊緊地抱住面前的大人，聲音顫抖。

“仙……仙尊，我不想，我不想離開你。”齊甯抽噎道。

長煦的聲音在這時卻顯得格外冷硬。

“人世間的情感瞬息萬變，你這時不舍得，不過是因着先前我救了你。待得歲月推移，你日後會識得更多人，便知今日的痛徹心扉不過隻是一瞬間的情濃罷了。”

這話對一個孩童而言實在太過高深，長煦卻好似并未覺出有什麼不适宜。

孩童的皮囊，大人的智慧，有的人至耄耋之年仍渾噩不明，有的人小小年紀就已勘破世間許多門道，并且能成熟地将其運用。

所幸齊甯并非真正的孩童，能夠很好地理解其中的含義，也知曉該如何應對。

她将臉兒埋在長煦的懷裡，破罐子破摔似的沖她哭訴。

“聽不懂，我聽不懂，仙尊，我不知道什麼以不以後。我現在就是想跟你回家，我就是舍不得你。”

若是同長煦講道理，那麼這事情隻能無休止地糾纏下去，時間拖得越久，變數就越多。

齊甯本有許多理由用來說服長煦，可事到臨頭，她完全想不起其它的東西，隻能将心聲吐露。

面前的仙尊見過那樣多的人事，話語總是那般刻薄又刁鑽，齊甯沒有把握在這種破綻百出的情況下能順利地騙過她。

唯有真心，唯有真實，才是最能騙人的。

所幸孩童最是任性，齊甯大可将這胡攪蠻纏的舉動推到自己此時這具身體的年齡上來。

如今看來，效果确實良好。

齊甯在這人懷裡哭泣着，隻見這人沉默不語，不知在想些什麼。

她隻當這人心亂如麻不知該作何反應，正在思索着要不要答應她。

齊甯正打算多哭幾聲，好讓這人的心思向自己想要的方向偏去，卻不想這時耳畔再次響起那道冰冷華麗的聲音。

“你若實在想随我回去，也不必再作這般姿态。”

明明還在抱着她，為什麼又會說出這樣冷酷的話？

齊甯面上的淚水頓時止住了。

她呆愣愣地看着面前，心中如有一鍋沸水炸響。

這人是什麼意思？

她心裡一片紛亂，卻又不敢擡頭去瞧長煦此時的臉色。

長煦見她聽懂了自己的話，對她的早慧程度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

此刻天朗氣清，晨光越過窗棂，束束晴光破空而來，驅散屋内的陰影。

齊甯如同身處冰天雪地之中。

她聽見那道冰冷的聲音平靜地詢問道：“你并非祝醴的女兒，對嗎？”

世上有太多的事物能讓齊甯為之恐懼，但在此時此刻，被長煦窺破身份，便是最深的恐懼。

與之前暢想的完美未來截然相反，若是被長煦窺破身份，那麼這頂替她人身份的罪名足以讓她萬劫不複。

人将至絕境，齊甯十分佩服自己，在這種時候還能想到其它不甚相關的東西。

書中描繪出的殘酷神魔世界，雲端仙神睥睨世間，陰影處的邪魔茹毛飲血，弱者匍匐在強者的腳下，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預測。

既然已經撒下了謊言，那麼便隻有一條路走到黑，容不得她回頭。

齊甯閉上眼睛，心中已做下了決定。

她在心中給自己鼓足勇氣，而後擡頭大膽地凝望着面前的女人。

世間色相皆是虛妄，在這一刻，長煦那些外在的聲名事迹都化作她用以捕捉對方弱點的利器。

小小的孩童倔強地看着長煦，含着眼淚，神情含怒。

“仙尊，就算是我娘有負于你，就算我現在有求于你，您也不能……”

齊甯深吸了一口氣，頰邊眼淚簌簌落下。‘

她哽咽着說：“如果要随您回去，便不能做我娘的女兒，那麼齊甯心下已做好了決定。”

孩童輕輕地推了一下長煦的肩膀，慢慢地從她的懷中退離。

她朝身後後退幾步，一拂衣擺，果斷地跪下，朝長煦重重地磕了幾個頭。

明光中，孩童擡頭望她，猶帶哭腔的聲音語氣堅定。

“仙尊的恩情，齊甯銘記在心，今後定當回報。”

說罷，她又垂下臉，俯下身去，對長煦重重地磕了幾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