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大方，”董清對着他的後背翻了個白眼，“平日裡把楚楓吹得天花亂墜，說人家掙了多少多少，結果呢？那麼有錢還不是白蹭咱家驢車？要我說，鄉下人就是眼皮子淺，愛占便宜。”
夏有田聞言諷刺道：“你不愛占便宜？那剛才還問爹要糧食？”
剛才裝車時，董清就跑到夏滿倉跟前念叨：“我們車上就幾床被褥衣裳，收拾得急，糧食吃完了還沒來得及買。爹，你們車上人多，驢子拉着也累，要不搬幾袋糧食到我們車上去？”
夏滿倉哪會聽不出她的弦外之音，但趕路在即，也懶得掰扯，直接讓夏有糧搬了兩袋新收的糧食給她。
“我憑什麼不要？”董清尖着嗓子道，“分家時那麼多地都給了你大哥，我們吃點糧食不是應該的嗎？”
“分家時說好了，村裡地和房子歸大哥，城裡房子和牛馬行歸我。牛馬行賺的錢沒分給大哥一文，人家憑什麼要給我們糧食？”夏有田反駁道。
“那你爹娘還幫你大哥操持這麼多年呢？”董清指着車上的麗君和夏成，“你看看咱家這兩個孩子，你爹娘幫帶過一天嗎？”
“你坐月子時我娘來伺候，你嫌東嫌西的，現在倒來翻舊賬。”夏有田聽她一口一個"你爹娘""你大哥"就煩，直接道，“這一路都要同行，往後相處的時間還長，到了地方說不定還要住一起。你要是現在就看不慣，趁早下車回去，别在路上跟我鬧。”
董清氣得直捶夏有田的後背：“夏有田，你個沒良心的！你是一心想撇下我是不是？該不是在村裡有相好的了吧？誰？你把人叫出來，讓我看看是哪個狐狸精.....”
夏成還小，見娘親捶打父親吓得哇哇哭起來，麗君忙摟着弟弟安慰，卻不敢插嘴父母的事。
這天夜裡，衆人在野外歇息。男人們砍了些樹枝，周大牛和豆子這些少年負責平整地面。大家解下車上的油布，圍成圈搭了幾個簡易帳篷。
夏滿倉和石老頭這些老人忙着搭竈台，玉哥兒和小逸等人幫忙拾柴火。女人們則各自準備吃食，忙着做明日路上要帶的幹糧。
老夏家人多，分了三個竈做飯：何慧與許竹在烙餅，馮傛娘與劉紫霄煮飯捏飯團，李老太和夏初則熬着菜粥。白天趕路都吃幹糧，年輕人還能将就，老人和孩子可受不了，晚上得做些好消化的熱食。
老方拄着根木棍，一瘸一拐地走過來。李老太正摘着從家裡帶來的幾棵青菜，見他過來，連忙喊夏初：“大孫，快扶你方爺爺坐下。”說完責備地看着老方，“遠方哥，這荒地路不平，你腿腳不好就别走動了。”
夏初将人扶到旁邊一塊石頭上坐下，勸道：“方爺爺，劉叔說您這腿關節雖沒事，但傷了筋，骨頭可能還有裂口，還是要少活動才好。”
老方對夏初笑了笑，坐下後，望着李老太叫了聲“小姐”，躊躇半晌後才道：“表少爺他......”
不遠處做飯的段蘭英等人聽到這話，紛紛轉頭望來，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老方。
李老太見狀，打斷老方的話：“遠方哥，後面的路還長着呢，有什麼話等安頓下來再說也不遲。如今最要緊的是養好腿趕路。”
老方環顧四周，也意識到确實不是說話的好時機，點頭道：“好，是我心急了。”
“還有，你别叫我小姐了，平白惹人笑話。”李老太拍了拍手上沾的菜葉：“你看看我現在這樣子，就是個鄉下老婆子。”
這邊正說着，不遠處聽到對話的人也在竊竊私語。劉芳姐妹正和娘家人一起準備吃食，劉母聽到這邊的對話，小聲問蔣老夫郎：“親家，你嫂子還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啊？”
蔣老夫郎還沒開口，劉芳就語帶責備道：“娘，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您打聽這個做什麼？”
“這不是閑唠嗑嗎？”劉母瞪了女兒一眼：“你管你妹妹就算了，如今還管起我來了？”
劉芳聞言看向劉秀，劉秀立刻為自己辯解：“我可沒在娘面前說你閑話。”
蔣老夫郎見母女幾個要起争執，連忙打圓場：“親家，不是不願跟你說，實在是我們知道的也不多。”他說着看了眼遠處的李老太，壓低聲音道，“我大嫂從不提從前的事，咱們還是别議論這個為好。”
劉家大嫂魏紅也勸婆母：“娘，咱們這一路還要仰仗人家，背後說閑話得罪人可不好。”
劉母這才悻悻住口。她家之所以跟着逃難，除了擔心時局動蕩，也是存了攀附老夏家的心思——想借此在楚楓這裡給兒孫謀個好差事。畢竟女婿家這幾年日子越過越紅火，他們都看在眼裡。
劉母這邊剛消停，夏滿倉家那邊卻吵了起來。起因是董清不願做飯，指使麗君拿着糧食過來讓段蘭英幫忙做。
段蘭英沒作聲，但杜召瓊不樂意了：“娘，弟妹逢年過節不做飯也就算了，可咱們現在是在逃難！東西簡陋，做起來本就不方便，還要多做他們四口人的飯，是想累死我不成？”
她嗓門不小，董清在旁邊聽得一清二楚，當即就接話道：“大嫂，我這不是沒辦法才請娘幫忙的嗎？城裡做飯都用炭火，這搭的柴火竈我實在掌握不好火候。”
杜召瓊本就不情願逃難，心裡憋着火，二房拿了糧食更讓她堵得慌，此刻哪裡還忍得住：“不愧是商戶出身，算盤打得真精。合着糧食吃我們的，還要我伺候你這大小姐一路？”
段蘭英也覺得董清過分，便勸道：“老二家的，不會用燒火做飯沒關系，幫着捶麥粒和豆子也行。”
董清還是不願：“那些豆子麥粒都是要磨粉的，捶出來的盡是皮，怎麼吃？”
段蘭英皺起眉頭：“現在逃難，上哪兒找磨盤？捶碎了用水泡泡，照樣能攤餅子。往年鄉下都是這麼吃的。”
董清翻了個白眼：“那是你們鄉下人吃得糙，這種東西我可咽不下去。”
夏有田抱着搭帳篷的樹枝回來，正好聽見這話：“吃不下就别吃！”
董清賭氣道：“不吃就不吃，誰稀罕這些喂牲口的玩意兒！”說完扭頭就往驢車走去。
夏有田聽她這麼說，扔下樹枝就要追上去理論，卻被段蘭英叫住：“有田，算了，這麼多人看着呢，别跟她吵。”
麗君牽着夏成，望着母親的背影不知所措。夏有田見狀，拉着兩個孩子來到段蘭英面前：“娘，那個好吃懶做的指望不上，這兩個孩子隻能麻煩您幫忙照應一下。”
杜召瓊插話道：“二弟，不是嫂子愛計較。咱家人口多，我和娘就兩雙手，哪顧得過來這麼多張嘴？”
段蘭英也為難：“有田，照顧孩子梳洗穿衣沒問題，但做飯這事，我和你大嫂确實忙不過來。”她說的是實話，天黑才歇腳，現在都是點着火把，一次要準備幾頓的吃食，确實做不出來。
夏有田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聽麗君怯生生地說：“爹，我可以做飯。”
夏有田蹲下身看着女兒：“你真能做？”
麗君堅定地點點頭：“我可以跟奶奶和大嬸學，很快就能學會的。”十歲的孩子，若在村裡确實該會些竈上活計了，但麗君平日隻管照看弟弟，從沒做過飯。
段蘭英拉過孫女：“那你先跟着我和你大嬸學兩天，往後就由你給爹和弟弟做飯，好不好？”
麗君乖巧地點頭。夏有田見杜召瓊臉色仍不好看，便從懷裡掏出二兩銀子遞過去：“大嫂，這幾日辛苦您。這點銀子您收着，就當是我們這幾日的飯錢。”
杜召瓊收了銀子，這才不再多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