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楓也說不準這亂世要持續多久,隻道:“暫且住下。等他們分出勝負再作打算。不管世道怎麼亂,十灣村和後山總會在那兒等着咱們。”
夏初默然不語。楚楓将搓暖的手塞回被中,在他額間落下一吻:“快睡吧,我再守會兒就來陪你。”
夏初縮在被裡的手窸窸窣窣摸索片刻,突然掏出顆鴨蛋:“我焐在懷裡暖着的,你吃。”
楚楓失笑:“小夫郎還偷藏吃食呢?”出發前殺的雞鴨早吃完了,鹹鴨蛋也吃完好幾天了,沒成想夏初竟還藏了個。
“特意給你守夜留的,快吃,還有熱氣。”夏初說話時眼珠滴溜溜往四周瞟,做賊似的把蛋往楚楓腿上一丢,嗖地縮回被中。
楚楓拾起腿上的蛋。冰涼的手指觸到蛋殼時,确實帶着些許餘溫。他輕輕在糧袋上磕開,入口雖已涼透,卻暖得他心口發燙。
他們要穿過整個同州府,耗時比昌甯府更長。起初同州府内還算平靜,但走到一半路程時也亂了起來——朝廷征兵征役的文書下來了,要求“三丁征一丁”。
同州府前幾年才遭遇過大雪災,人口本就未恢複,許多人家隻剩獨苗。如今征兵令一下,更是亂作一團,百姓紛紛逃往梁溪府和北涼府。
逃亡路上,帶刀的官差四處抓捕青壯男子,處處上演着骨肉分離的人間慘劇。
沒過兩天,一股股農民勢力便糾集起來反抗官府。這些人雖打着“對抗朝廷暴政”的旗号,卻也搶劫過路的平民百姓。
進入同州府地界時,楚楓曾問過張順、王貴等人,若想回老家安頓,可歸還賣身契讓他們自行返鄉。
何慧、許竹這些惦記娘家人的本有些心動,但看到這般形勢,哪裡還顧得上其他?隻能跟着繼續逃。
眼見亂局至此,楚楓幹脆讓大家不必再藏刀,直接亮出兵器震懾那些農民勢力,免得頻頻被攔路耽誤行程。
這一路走來,像石秀才和周财等人帶的糧食已吃完了,也沒地方再補給。
楚楓與夏滿倉、石村長商議後決定:後面還有近一個月的路程,糧食須統一收管,按量發放。麥粒和雜糧用水泡脹,簡單捶碎後蒸熟捏成團,每人每日發兩個。
拉車的驢和牛也用不了那麼多,而牛走得慢,便決定殺牛。
殺的第一頭牛是夏家二房的。夏承良雖不舍,但為起帶頭作用,主動提出先殺自家的。宰了兩頭牛後,他們終于走出同州府,進入梁溪府地界。這裡比同州府更冷,積雪深至小腿肚。
夜晚不敢再露宿野外,隻能找那些逃亡者遺棄的農舍落腳。這日還沒找到無人的屋子,驢車就壞了。
楚楓隻得敲響了一戶人家的屋門:“老鄉,我們驢車壞了,想借住一晚。”
房頂炊煙袅袅,院裡卻無人應答。這年頭閉門謝客也是常理。楚楓望着凍得瑟瑟發抖的衆人,無奈地對石頭說:“隻能強行借住了。石頭,把門栓撬開。”
石頭抽出長刀插入門縫,用力向下一劈。“啪”的一聲,門栓應聲而斷,木門吱呀敞開。
楚楓:“......”
石頭縮着脖子跺腳:“哥,門開了!咱們快進去吧,我腳都凍僵了!”說着就要往裡沖。
“等等!”楚楓一把拽住他,目光在人群中搜尋,最終落在夏至身上,“至兒,你模樣乖巧年紀又小,不會吓着屋裡人。你先進去說明情況。”
夏至正要進門,楚楓又叮囑:“小心些。”
夏至站在院中朗聲道:“老鄉,我們是昌甯府逃難來的。風雪太大實在走不動了,不得已打擾,還望見諒。”
片刻沉寂後,一間房門裂開條縫,探出個白發蒼蒼的腦袋:“去别家吧...我家要錢沒錢,要人沒人了。”
夏至上前兩步站定:“老爺爺,我們不是來搶東西的,隻想借個避風處歇腳,明早就走。”
老人見這少年彬彬有禮,身後還背着襁褓,神色稍緩,但仍未出門,隻指了指廂房:“那邊兩間空着,你們自便。”說罷便關緊了門。
夏至道過謝才招呼衆人進來。不到一刻鐘,小院就被牛車驢車塞得滿滿當當。楚楓查看空屋時發現,雖然積灰甚厚,但兩間都盤着土炕。
“董三爺,會燒炕嗎?”
“這個我在行!”董老三拍着胸脯,“早年學藝來過梁溪府。”
楚楓點頭:“勞煩您帶張順叔把炕燒熱,大夥好烤幹衣裳鞋襪。”
院裡頓時熱鬧起來。修車的、做飯的、喂牲口的各司其職,連大黑、二黃、三花、四白都忙着叼幹草。
唯獨五灰滿院子撒尿圈地盤,當它嗅到老人門前時,屋裡突然爆出響亮的哭聲,驚得狗耳直豎,哭聲随即變得沉悶,似被強行捂住。
“五灰,閃開!”夏初端着個陶碗過來,用腳尖輕推狗屁股。五灰見他手上端着吃的,并不想走,轉着圈直搖尾巴。
夏初指着不遠處道:“你再不去,骨頭讓它們啃光了。”
五灰這才發現同伴們已經在啃上牛骨頭了,忙屁颠颠的跑了過去。
夏初這才輕叩房門,對裡面人道:“老人家,借住在此多有叨擾,我們做了些吃的,給你們拿了些,麻煩開開門,天冷快要吹涼了。”
屋内傳來窸窣低語,接着是蹒跚的腳步聲。門縫裡再現老人渾濁的眼睛,目光在夏初和陶碗間遊移。
“糧食有限,隻有些幹糧和牛肉,您别嫌棄。”夏初說完遞上手中陶碗。
老人沉默地接過碗。門縫擴大的瞬間,夏初瞥見炕上坐着個緊摟孩子的老婦——那孩子正拼命蹬腿,嘴被死死捂着。老婦驚惶的眼神與夏初隔空相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