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裡外外的人齊齊轉頭,包括抽泣的未成年。他放下捂住眼睛的手,用一種厭惡挑剔的眼神,盯住她的一舉一動。
所有的視線集中在她身上。
多雙眼睛,看得她後背發麻。
蔚秀眨了眨眼睛,她迫使自己用充盈着恐懼的雙眼看向地面,在最短的時間内盡全力使自己看起來冷靜。
蔚秀猜,在旁人眼中,她的表情一定異常扭曲,不能自已。
聲線帶着顫抖,她深呼吸,假裝平靜地說:“不,我沒有看見怪物。那是個誤會。”
“那就好。不然就不隻是罰單這麼簡單了。”
警官語調輕松,順手遞給蔚秀一張罰單。
“我記得,您剛才還手了是吧?外來者違反規定,和雪淞鎮居民同罪。請您簽下保證書,并支付五百元罰款。”
站在他面前的蔚秀失了魂魄似地,一動不動。
他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拍拍她的肩膀,帶着安撫性。
“輕易稱呼其他居民為怪物是一種不禮貌的行為。在絕對多數面前,那小撮異類才應該被稱之為怪物。”
隻有蔚秀和他能聽見這句話。
她恍惚地坐回椅子上,‘雪淞鎮’三個字在腦海回響。
一座似人非鬼的小鎮。
請原諒她,竟然将形容人類的詞語放在一座小鎮上。
待她回神時,罰單上寫下了名字。筆尖停留過久,暈濕小片墨汁。
填好罰單,蔚秀摸摸空蕩蕩的衣兜,處境窘迫。“不能掃碼嗎?”
“抱歉女士,沒有這種東西。”
蔚秀習慣了掃碼付款,她沒有帶現金和銀行卡。
沒人性的小鎮,落後的小鎮,挨千刀的小鎮。
警官讓她給家人打電話,蔚秀在雪淞鎮唯一的人脈是那兩個糟糕透頂的律師和薩滿,她還沒找他們算賬呢。
盡管以目前的形式看,算賬的機會渺茫。
僵持不下之際,有人推開了警局的門。
是找到了主人的惡魔。
他收起直柄傘,将傘搭在警局外牆角,鵝絨雪花順着傘葉滑落。
警察們不作聲,看着缪爾走進來。
他們臉上沒有露出驚訝的神情,繼續挂起習慣性的笑容。“先生,請問有什麼需要嗎?”
他們和缪爾相隔距離不到半米。
不會有人眼花到誤認為他是COSER的。
警察們的神情一如既往。
所有人用對待平常居民的眼神,等待怪物的陳述,然後提供幫助。
蔚秀的心已然沉到谷底,她再也沒有顯露出什麼關于失望或恐懼的神情。
落在缪爾身上雪花融化,他沒有用于交易的現金,不情不願地摘下手上的寶石串,交給警察。
“我替她交罰款。”
失去手鍊後,他終于能把死氣沉沉的蔚秀領回家。
蔚秀跟在缪爾身後,他們離開警局,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行走。
單單憑借肉眼,蔚秀無法得知和她擦肩而過的是否是人類。
小鎮居民人模人樣,他們算是守規矩,不會闖紅燈,過馬路必須走斑馬線。
路邊豎着‘飯前勤洗手,不洗手就剁手’的提示牌,行人看見地上有垃圾,會主動撿起來,丢進垃圾桶。
蔚秀環顧一圈,除了剛才那個男人,其他怪物比她有素質。
她聲音悶悶的,“你來找我幹嘛?”
雪天路滑,蔚秀走路不穩,搖搖晃晃地滑出半米,抱着電線杆站穩。
走到她身邊的缪爾向她攤開手掌,示意她把手放上來。
等蔚秀的手放上來後,他握住她的手,催動魔法暖熱她露在外面的指尖,沒好氣地說:“等你吃飯。”
蔚秀被牽着,半是感激,半是郁悶地往家走。
“你會做飯?”
惡魔哼了一聲。
他辛辛苦苦洗了衣服,聽見蔚秀說吃飯,小腹的契約發燙,催促他去買菜。
缪爾罵罵咧咧地趕到菜市場。
因為沒有現金,加上對價格不了解,小販動了他的歪心思,想騙走他的金銀财寶。
小販比了三根手指。
缪爾心慈手軟,他砍了對方三刀。
咔咔咔。
死了耶。
過程雖然複雜了點,但菜好歹到手了。主人不會挨餓。
希望有一天他也不會挨餓。
他們牽手走過喧嚣的街道,沉默了幾分鐘的蔚秀又問:“小鎮裡都是怪物嗎?”
“不是,但差不多。”他沉睡了許久,對小鎮的情況不太了解。
上次醒來時,明明還有一大半的居民是人類。他的腳步停在紅綠燈前,以前壓根沒有這麼多規矩。
蔚秀歎氣。
到雪淞鎮之前,她是半個無神論者。
——指的是左眼跳财時信神,右眼跳災時變成無神論者。
此之謂‘半個’。
不過沒有什麼是一成不變的。蔚秀想,她之前堅決地斷定自己要窮一輩子。
人生總是有收獲的。
腳下是綿密的雪層,她身邊的缪爾身上帶刺,但生得養眼。多看看他的臉,她都心情好了些。
兩人一時無話,安靜地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