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是誰和父親說了什麼。這明晃晃的試探在瞬間讓她反應過來,自己的擔心絕非虛妄。
他們什麼都知道。
尹宓慢慢把筷子放下,腦子裡第一個冒出的反應是推凳子下桌。
顧貝曼眼疾手快抓住她,向她搖了搖頭。
就像尹母說過的,這麼多年尹宓最聽顧貝曼的話。
尹宓被穩住,冷臉坐在那兒,不說話也不動作,往椅背上一靠,一副消極抵抗的模樣。
顧貝曼其實也不知道怎麼收場。從來她才是一向讓别人下不來台的那個。
她最後隻能舉杯低低碰了一下。
她沒直接應,其實就是委婉的推拒。
尹父向尹母投去眼神。尹母微微搖頭。
大過年的,萬一真把人從桌子上逼下去也不合适。
“來,閨女吃個雞爪子補一補。”尹母拈一筷子菜,輕輕把話題帶過去。
尹宓知道這是暫且翻篇的表示。她坐起身,重新拿起筷子。
顧貝曼的視線卻盯住了尹母。
她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明明是這樣一個阖家團圓的日子。
明明剛才還經曆了那麼僵硬的氛圍。
她仿佛永遠置身事外。
她坐在人群裡,卻不在人世間。
真是奇怪,顧貝曼想,她在手術室外看着還是很心疼女兒的。
果然沒了異能處處難,要是從前她隻要聽一聽就知道對方在想什麼了。
尹母知道顧貝曼在盯着自己。
這種性格的人投過來的視線就像海面上的射燈,讓人想忽略也難。
顧貝曼畢竟年輕,不知道對方有意耗着自己。
她站起身,“我也該敬阿姨一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辜負您囑托,我不是。”
她嘴上說着敬酒,實際隻是舉起杯子示意。
杯子裡的飲料連她的嘴唇都沒沾濕。
“長者問,對勿欺;長者令,行勿遲。這點我也沒做到,該我賠罪。”
她轉向尹父舉了一下杯子。
“至于叔叔說,我們隻差一樁美滿姻緣。可未能立業,何以成家?”
顧貝曼的臉上泛起不易見的波瀾,仿佛隔着二十多年的時光望向最初。
她的父母難道不算美滿姻緣?
可後悔的難道不是她的父母?
隻是這話不能放上來說。
顧貝曼無所謂臉面和他人指責,但她父母要。
“我知道這話不該我這個外人來說。隻是,裂痕一旦存在,想要修複就沒那麼容易了。尹宓注定要成為最優秀的運動員,阻攔隻會讓她撞得更粉身碎骨一點。”
尹父看向她,臉上有欣慰,亦有不快。
孩子都是有拼勁的好孩子。
可惜都是女兒。
注定是要走更艱難的路。
尹母歎了口氣,“瞧我還說你不會說話。這不是比誰都會說嘛。”
“親身經曆罷了。”顧貝曼偷偷在身後給尹宓打手勢。
會讀氣氛的這個立刻彈起來,撞在桌子上引得一陣叮呤咣啷。
尹母和顧貝曼同時伸出手撈她。
尹宓自己連忙扶穩了,頭昏腦漲地喊出一句話。
“我想接着滑冰!”
倒是不結巴也沒說錯音。
顧貝曼用眼神鼓勵她。
好在諸位都是她的家人,剖白心意便沒有那麼困難。
二十四歲的女單,就現在的趨勢來說幾乎是職業生涯的極限,能夠有勇氣不放棄依舊向巅峰沖擊的人并不多。
世人會誇贊她勇敢,贊揚這才是體育精神。
可世人也隻會看她比賽成績,嘲笑她自不量力。
他們所有人都會傷害她。
隻有坐在這兒的人會真正擔心她。
擔心她痛,擔心她累。
擔心她一直緊繃着強迫自己,總有一天會崩潰。
而她能傷害的也隻有這些真正愛自己的人。
愛呀。
愛呀。
尹宓說不出更多的話。
她知道自己開口就是哭腔。
冰面皎潔如同月亮,遙遠而不可及。
她站在上面那麼多年。
最開始是兩個人,然後變成一個人。
都隻是為了這一句話。
“我想繼續滑冰。”
母親看着她,眉頭蹙在一起。
父親不看她,卻固執的和顧貝曼對視。
兩方的沉默下都壓着洶湧的岩漿。
沒有人能說服另一個人。
但尹宓知道他們總會退讓。
因為父母總是更愛她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