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十八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渾身酸痛的肌肉得到緩解,隻是腹中饑餓難耐,能當場啃完一頭牛。
桌上放着粗糧糊糊,幾根野菜浮在上面,菜梗幾乎和糊糊融為一體,看得出來熱過無數遍。
趙十八全副心神都被這碗糊糊吸引,在她眼中粗糙的糊糊簡直堪比滿漢全席,她顧不得其他,忙翻身下床,端着碗就往嘴裡倒,恨不得連碗底也舔幹淨。
糊糊還有些燙,趙十八哼哧哼哧地往嘴裡灌,絲毫不在意這點溫度。
腹中饑餓沒能緩解多少,她将視線落在旁邊的水壺上,又噸噸噸灌了滿肚子的水,這才感覺活了過來。
老三媳婦端着碗站在門口,又好笑又心疼:“鍋裡還有,别光喝水,還能叫你餓着不成?”
趙十八一呆,這才注意到周圍環境十分眼熟。
她低頭看了看,原本沾滿鮮血的衣衫已經換了,是她常穿的交領抹胸襦裙,頭發也被小心清理過,身上聞不見半點血腥氣,反而有淡淡的杏花香。
老三媳婦把碗擱在桌上,裡面兩個白面饅頭誘人,是過年才吃得上的好東西。
她将碗往前推了推,拉着趙十八坐下:“好孩子,快吃吧。”
她們還以為這孩子受了什麼嚴重的傷,結果大夫一把脈才知她是餓暈過去了。
大家默契地沒有提及躺在地上的屍首,畢竟對官府積怨已久,趙十八又是村裡人看着長大的……
她還是個孩子,沖動些不是很正常嗎?
身處熟悉的環境,面前又是慈愛的長輩,趙十八任由對方拉着坐下,伸手将饅頭拿起,把其中一個遞給老三媳婦:“謝謝三嬸,三嬸你也吃。”
老三媳婦搖搖頭,沒有接:“專門給你做的,吃吧。”
“吃完,就該走了。”
眼淚在該流的時候已經流盡,她隻是紅着眼眶,頗為不舍地看着面前的孩子,絲毫沒有因為對方早上剛殺了人而恐懼。
趙十八啃饅頭的動作一頓,默默低下頭,香甜的饅頭瞬間變得索然無味。
她知道她該走。
可她還是舍不得。
本以為自己可以灑脫離開,但杏花村是她長大的地方,故土難離。
老三媳婦摸了摸她的頭,從床頭将收拾好的包裹拎出來,把裡面裝的東西一件件數給她看:“這是張家奶奶給你縫的衣裳,本來想着你上個月生辰送你,她病了一場,耽擱了許多日子。”
“這是村口雜貨鋪你五嬸自制的杏幹,知道你嘴饞,特意給你留的。”
“還有這個,這個是你陳嬸嬸……”
老三媳婦還沒說完,趙十八眼淚已經啪嗒啪嗒往下掉。
她歎了口氣,将東西仔細放好,親自将一袋銅闆交到小姑娘手裡:“鄉親們湊了一百五十文錢,你拿着,去外面尋出路吧。官府的人已經來過兩回,要抓‘逆黨’,村子裡不安全,去外面還有活路,留下就當真死路一條了。”
那些染血的衣裳大家都燒了,但保不齊誰嘴碎就将消息透露出去,趁着現在還算安全,走了才好。
眼見小姑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老三媳婦心裡發酸,忍不住将人摟進懷裡:“别怕,你有一身好力氣,出去了也不會受欺負。要是在外面實在待不下去,就偷摸回來,三嬸偷偷養着你。”
趙十八抹了把淚,重重點頭:“好!三嬸替我謝謝大家。”
老三媳婦還要再說什麼,屋外忽然傳來“哐當”一聲,棺材鋪的大門被一腳踹開。
徐老三仍舊坐在他的棺材闆上抽着煙,眼見官兵氣勢洶洶,他絲毫不怵,臉上堆着笑就迎了上去,好似家裡藏着個殺人犯的不是他。
“喲,幾位官爺大駕,是來找小老兒定制棺材?”
說來也巧,為首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死裡逃生的李于。
他臉上用繃帶纏了一圈,幾乎半張臉都被遮住,足以看出趙十八那一鏟子有多猛。
聽到徐老三的話,李于隻是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轉頭就在棺材鋪裡打量起來。
徐老三這裡的棺材并不多,要打一副棺材并不容易,門口擺着三四副成品棺材,凳子上還有剛上了漆的。
幾張老舊的棺材闆扔在地上,蒙了一層厚厚的灰,旁邊一副爛棺材裡放了許多雜物,俨然是當箱子用了。
棺材鋪門口兩盞白燈籠被風吹得晃來晃去,天還沒黑,裡面的蠟燭并沒有點燃。
棺材鋪位置偏僻,背後更有一大片竹林,被風吹得嘩嘩作響,瞧着格外滲人。
好幾個跟着李于來的官差都心裡發怵,隻想早點盤問完了事。
逆黨的事已經上報的縣衙,他們也是按流程排查,李于心裡知道那群逆黨隻是在太平縣休息一陣,很快就要撥冗離開,殺了人也不可能躲在村子裡,但上面下了命令,他們不得不多跑幾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