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一個我一個……秀秀一個我一個……小花一個我一個……”
趙十八叉着腰,站在三個小蘿蔔頭面前:“好了!剩下一個還是我一個!”
這三個孩子正是方才從神像背後滾出來的乞兒。
也虧得她們身形瘦弱,才能被神像擋得嚴嚴實實,若非薊甯主動将人拉出來,趙十八真不一定能發現她們。
孩子們像是三隻瘦骨嶙峋的小花貓,身量隻比趙十八腰線高一些,此時捧着餅子,眼神滿是崇拜地看向她。
趙十八臉頰有些發燙,輕咳一聲别過臉:“别以為這麼看着我我就會多給你們一個,這是嬸子給我留的!”
三個孩子甜甜一笑,眼睛彎成一道月牙,齊齊道:“謝謝姐姐!”
趙十八鼓起臉頰,擺擺手:“好吧好吧,要是吃不飽……再分你們半個!”
“好诶!”
孩子們歡呼一聲,排排坐在條凳上,開始啃起手裡的餅子來。
外面風雨交加,破廟裡卻歲月靜好。
薊甯抿抿唇,有些歉疚地看了趙十八一眼,在她身旁坐下:“抱歉,我本意并非如此……”
她知道在這個世道食物十分金貴,她雖然心善,但也不能慷他人之慨。
趙十八渾然不在意地揮揮手,雙頰被餅子塞得滿滿的:“謝什麼,我雖然不是大慈大悲普度衆生的菩薩,但也不能眼睜睜看孩子們餓肚子。”
“東西是我自願給的,你不用覺得抱歉。”
她說得灑脫,薊甯卻做不到不在意。如果不是自己将人拉出來,對方完全不必将食物分出來。
不過趙十八都這麼說了,薊甯隻好在心裡默默将一飯之恩記下,想着隻要找到爹娘,就滴水之恩以湧泉相報。
門外的風呼嘯着卷起火星,趙十八看了一眼大敞的門,三兩口将手裡的食物吃完,起身将那塊被自己親手卸掉的門框撿起來,暴力安了回去,又拿幾根木頭抵着強行拼湊起來的大門,才坐回火堆旁。
門外風依舊猖獗,但室内卻漸漸暖了起來,難得吃了一頓飽飯的孩子們蜷縮在一起抱着對方沉沉睡去,薊甯和趙十八卻沒什麼睡意,坐在一塊兒戳着火堆,偶爾添添柴。
暖意烘烤着兩人,趙十八換了一身衣裳,唯一的那條凳子成了衣架,晾着原本濕透的衣裙。
薊甯抱腿坐在她身邊,把頭擱在膝蓋上,整個人像是一汪安靜的湖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升騰而起的火花在空中炸開。
趙十八有些受不了沉默的氛圍,心中像是貓爪一樣難受,眼神頻頻往身側瞟去,帶着掩飾不住的好奇。
偏生她還覺得自己隐藏得很好,卻不知自己的小動作被對方瞧得一清二楚。
薊甯忍俊不禁,心中覺得好笑,卻并不揭穿她,反而難得生了促狹的心思,就看她什麼時候終于忍不住行動。
她沒有等多久,隻不過幾息的時間對方就忍不住了。
趙十八用棍子撥了撥火堆,好叫它燃得更旺些,這才傾身往她面前挪了挪,壓低了聲音問道:“看你的穿着,你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吧?怎麼到咱們太平縣來了?”
薊甯一愣,顯然沒料到對方會先主動詢問起自己的來曆,垂下眼睫好奇道:“你怎麼知道我是外來人士?”
她還以為對方會先互通姓名呢。
趙十八哼了一聲,有些得意:“我見過的人雖然不多,但也知道咱們太平縣這種小地方養不出你這麼金貴的人。你又會讀書,長得也好,一看就知道是家裡好生養着的……最重要的是,你官話說得很好!咱們這一代的人說官話都帶着口音,你說話很不一樣。”
她隻是心眼少,又不是缺心眼,很敏銳的好吧?
薊甯被她的模樣逗笑了,見她條理清晰,當下也不再隐瞞,點頭承認道:“不錯。我是洛州人士,此次來太平縣,是為了尋親。”
可惜,她并未知道多少詳細的信息,隻能憑借一腔孤勇在明州慢慢找起。
她爹和她娘都是軍旅之人,來到靠近邊防的太平縣找人,應當沒錯吧?
“洛州啊……”趙十八恍然,“洛州的确是個好地方。”
天子腳下,寸土寸金,偶有經過太平縣的商隊會帶來洛州的消息,說起那裡的寶馬雕車、玉壺光轉、倉廪俱豐……美好得不似人間。
早些年雍和乞塔還會通商,商隊每來一次,洛州的繁榮就會被傳唱一次,這些難以想象的美妙光景,成了人們閑暇之餘的談資。
在杏花村土生土長的趙十八最期待的就是每年商隊經過,不僅會帶來其他地方的新奇玩意兒,還會帶來洛州的消息。
隻是後來局勢焦灼,乞塔暴起砍了商人的腦袋,商隊就再也沒來過杏花村。
陳年往事曆曆在目,如今趙十八成了無家可歸的遊子,也隻能在記憶裡窺探幼時無憂無慮的日子。
薊甯的聲音輕柔而溫暖,像是春日裡潺潺流動的泉水,把她從回憶中拉回來:“……我自幼寄養在伯伯家,伯伯和伯母都是好人,弟弟妹妹們雖不善言辭,卻對我十分客氣……”
“詩詞歌賦、經史典籍、琴棋書畫……伯母請了夫子悉心教導,筆墨紙硯、绫羅綢緞、珠翠钗環,也從不短缺……”
趙十八聽得津津有味。
這是她完全接觸不到的另一個世界。
“……偶然得知父母在明州,于是我偷偷帶了這些年攢的銀子,來明州尋親。”
趙十八聽到這裡下意識蹙起眉,有些不解:“既然你伯伯對你這般好,你為什麼要不遠千裡尋親?”
“家中沒有護衛随行嗎?他們放心你一個小姑娘出遠門?”
縱使趙十八再不了解王孫貴族,也知道千金小姐出門絕不可能孤身一人。
端看縣裡那些闊氣些的老爺夫人出門,哪個不是丫鬟小厮一大堆?
薊甯隻是笑了笑,輕聲道:“是我執意要來的……”
好吧,别人的家事她也不好置喙。趙十八在心裡歎了口氣,決定繞過這個話題:“那你接下來怎麼辦?繼續去找你爹娘嗎?”
薊甯點點頭:“自然。隻是二丫她們身世可憐,我不能不管……等将她們安排好去處,再上路也不遲。”
趙十八咂咂嘴,總算明白她一個千金小姐是怎麼淪落到住破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