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十八定定瞧着她,手中動作卻沒有絲毫松懈,那雙眼睛無波無瀾,卻叫周悅心底一寒,一股沒來由的恐懼順着脊背爬滿全身,瞬間汗毛倒豎。
她扯着錢袋的手下意識一松,整個人後退兩步,像吓傻了一般跌坐在地。
小動物的直覺叫嚣着要跑,腿卻提不起半分力氣,隻能絕望地看着對方靠近。
殺過人的人,與旁人是不同的。哪怕趙十八并無恐吓她的意思,但不經意間流露出的非普通人的特質還是能叫五感敏銳的人察覺不對。
周悅眼眶蓄滿淚水,卻像被吓傻了一樣落不下來,她再怎麼早熟,也不過是個幾歲的孩子。
倒是趙十八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連忙在她面前蹲下,伸手晃了晃:“喂,你别哭啊,怎麼好像我在欺負人一樣……”
分明是對方沖上來搶錢,現在反倒像自己是惡人。
趙十八撓了撓頭,心道難道我長得很吓人嗎?
還是薊甯上前一步将周悅從地上扶起來,伸手拍了拍她身上的灰:“你别怕,我們不是壞人。”
她是溫婉柔美的長相,身上氣質不俗,聲音又輕又柔,像是解凍冰面的暖流流淌進人心裡。
周悅勉強回過神,冰涼的身體逐漸回暖,眼淚卻滾地落了下來:“我、我錯了,你們别殺我……”
趙十八無語凝噎,和薊甯對視一眼,萬分委屈:“我沒吓唬她,我都沒說話!”
薊甯也不知道這小孩兒怎麼忽然冒出來這一句,她們一行人怎麼看也不像殺人不眨眼的惡徒吧?
但她還是耐心哄着吓破膽的孩子:“乖,沒有人要殺你……告訴姐姐,你為什麼要沖上來?是缺銀子了嗎?”
說着,從頭上将唯一一對鎏金鑲玉的蝴蝶發钗摘下,放在對方手心:“若是急用銀子,姐姐将這對珠钗送你好不好?别哭了,奪人錢财總歸不好,若是遇上不好說話的,怕是要受一頓打呢……”
趙十八目瞪口呆,連忙拉住她:“你就是這麼一路從洛州到太平縣的?”
她從周悅手中拿回珠钗,飛快别回薊甯發間:“需要多少銀子,我來想辦法,你這對珠钗還是留着吧。”
渾身上下就剩這點首飾了,可不能稀裡糊塗送别人。
趙十八動作飛快,不等薊甯反應過來,已經重新拉過周悅的手,把孩子朝自己這邊掰了掰:“你還缺多少銀錢?”
周悅被她行雲流水般的動作驚在原地,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還是趙十八又伸手在她面前揮了揮,才反應過來:“……二百文。”
她眨眨眼睛,吸了吸鼻子:“我娘病了,請大夫要二百文……”
這還隻是上門看診的錢,大夫見她一個孩子,特意往少了說,還沒算上開藥的錢。
如今是個什麼光景,多少人請得起大夫?正如老乞丐所說,要真靠乞讨掙到銀子,周娘子隻怕早就魂歸九天了。
跟在兩人後面的二丫忽然伸手拉了拉趙十八的衣擺,又看了一眼周悅,開口道:“姐姐,我認識她,她住在乞兒巷,那裡全都是我們這樣的乞丐。”
秀秀補充道:“她娘病得很重,已經快死了……”
周悅霎時瞪了過去,像是馬上就要亮出爪子抓人的小貓:“閉嘴!我娘才不會死!”
秀秀被她吓了一跳,抱着薊甯的腿邊往她身後躲邊反駁:“你娘都病了好久,也沒錢吃藥,大家都說她活不成了,又不是我說的,你兇我作甚?”
周悅咬着唇落淚,垂在身側的手握成拳,無力感席卷全身,卻倔強地瞪着她,看得秀秀不自覺縮了縮脖子,心中升起幾分懊悔。
趙十八懶得管孩子們之間的矛盾,将腰間的錢袋解下來,一根根掰開她緊握的手指,把錢袋放在她手中:“好了,說了會幫你就真的會幫。這些錢你先拿着,咱們去找大夫,好不好?”
周悅用衣袖在臉上胡亂抹了把,也不覺得她可怕了,用力點點頭:“姐姐你放心,這錢我會還你的!”
趙十八歎了口氣,站起身幽怨道:“算了,你别又瞧着我哭就謝天謝地了。”
顯然她還在念念不忘方才周悅見她如見了洪水猛獸的情景。
周悅瞬間漲紅了一張臉,嚅嗫着說不出話。
她躊躇一瞬,匆匆交代了自己的住所,捏着手中尚且溫熱的錢袋子,朝醫館所在的方向跑了。
見趙十八還盯着她的背影耿耿于懷,薊甯伸手戳了戳她的腦袋:“刀子嘴豆腐心,咱們也跟上去看看。”
趙十八立馬收起那副飽受委屈的模樣,笑嘻嘻貼了上去:“遵命!”
……
…………
揣着從趙十八那裡借來的錢,周悅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她知道多耽擱一分,她娘的病情就嚴重一分,因而用出畢生最快的速度沖進醫館,将大夫請去了乞兒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