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替周娘子把脈的大夫還是當初開藥的那一位,等趙十八一行五人到的時候,大夫正在寫藥方:“……娃子,你想清楚了?你娘吃藥的錢可不是個小數目啊!”
“她積勞成疾,身體早就垮了,這場風寒硬生生拖成了肺病,不是一兩劑藥就能治好的!”
周悅攥緊了錢袋,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李爺爺,您隻管開藥吧,我不會放棄娘的!”
就算把自己賣去為奴為婢,她也要救她娘!
李大夫歎了口氣,知道眼前的小丫頭是個倔脾氣,隻能搖搖頭,将寫好的藥方遞給身邊的學徒,吩咐人去把藥抓來。
去乞兒巷要經過瓦房街,那裡的房子十分低矮,一座連着一座,像是一叢叢緊挨着小墳,趙十八看得心中郁結。
可真當她站在乞兒巷時,才發現人間煉獄也不過如此。
窄小的幾棟破爛房子裡或坐、或躺着數不清的乞丐,他們每一個臉上都滿是髒污,身上的衣裳破爛得不成樣子。在天氣剛剛回暖的四月,不少人凍得瑟瑟發抖,努力蜷縮着身子,還是無法擋住冷風的侵蝕。
這些乞丐有男有女,不少人身上都帶着傷,大部分是乞讨時被人打出來的,當然也不乏周娘子這樣的可憐人,病了沒錢醫治,由小病硬生生拖成了大病。
趙十八所在的村子偏僻,雖然近些年賦稅越來越重,更有人打着收稅的幌子欺壓百姓,但早些年杏花村的日子還是不錯的。
大家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又有走南闖北的行商來往,哪怕不入縣城,也不缺各種稀奇的小玩意兒。
村子裡的大家格外團結,無論是哪家出了事,鄰裡都會幫扶,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趙十八沒什麼心眼,她爹出攤的時候她就夥同隔壁家的弟弟妹妹們上蹿下跳。
後來日子越發難熬,有親戚在城裡的大都去投靠親戚了,漸漸隻剩下一群無處可去的,慢慢熬着日子。
眼前這一幕給她的沖擊不可謂不大,仿佛天底下所有的苦命人都聚集到了此處,絕望如同一片烏雲籠罩在所有人頭頂,不必靠近,隻遠遠地看着,一股悲涼就湧上心頭。
安知今日的乞丐,不是明日的自己?
她在心裡小聲問系統:“外面都是這樣嗎?”
系統沒反應過來:“啊?哪裡?”
趙十八的目光落在遠處的山頭,似是要透過山峰望向更遠的地方:“太平縣外面、明州外面,都是這樣嗎?”
系統理所當然地點點頭:“是啊,這還算好的了!”
“明州的位置雖然偏僻,又緊挨着乞塔,但乞塔人好歹沒真的打過來,反而因為通商,拉動了經濟。”
“你看其他地方——譬如早兩年遭了一場大水的燕地,如今已出現了易子而食的情況。”
“生逢亂世,算他們這些人倒黴。”
系統的話叫趙十八握緊了雙拳。
怎麼能算他們倒黴?
生病是他們倒黴嗎?食不果腹是他們倒黴嗎?無家可歸是他們倒黴嗎?
朝廷加重賦稅是他們倒黴嗎?官吏狐假虎威是他們倒黴嗎?百姓的生存空間被侵占,是他們倒黴嗎?
怎麼可以就用輕飄飄的一句“倒黴”,把所有苦難揭過去?
察覺到自家宿主心中憤懑,系統歎了口氣:“世道如此,你生氣有什麼用?”
“你看你身邊那位小姑娘,她從洛州而來,見識過洛州的酒肉臭,更加憐惜路邊凍死骨。她的心性可比你要強上不少。”
趙十八聞言下意識扭頭去看身旁的薊甯,果不其然見到對方滿眼哀傷。
察覺到身旁之人的視線,薊甯回望過去,拉起她的手拍了拍:“沒事的。”
分明也覺得眼前這一幕讓人痛心斷腸,卻還記着先安慰身旁之人。
趙十八低頭不語。
見她黯然神傷,薊甯歎了口氣,伸手揉揉她的腦袋,率先上前和周悅說了什麼。
周悅似乎有些驚訝,替薊甯指了路,又接過她從頭上摘下來的珠钗,回頭望了一眼縮在牆角的乞丐們,用力點點頭。
交代完一切,薊甯重新回到趙十八身邊,牽起她微涼的手:“走吧。”
趙十八愣愣瞧着她:“去哪兒?”
薊甯彎起眉眼:“去當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