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用了小半個月的時間,薊甯買下的院子就已經修整完畢。
原本染坊的位置起了好幾排小房間,每個房間至少能容納四人休息,幾條走廊将房間與房間連通,便成了能居住許多人的居舍。
薊甯親自題了一塊牌匾高懸在大門之上,上書“濟安堂”,這才着手将乞丐們安置進來。
趙十八負責打下手,替每個住進來的人登記,寫清楚籍貫、年齡、身體狀況等基本信息,而薊甯則忙上忙下替所有人置辦衣物、請大夫。
因為是義舉,倒是有不少人對她們刮目相看,稱贊她們菩薩心腸,但有更多的人覺得她們愚不可及。
這次負責診脈的還是李大夫,他人品不錯,心腸又好,這次出門算是義診,但薊甯不好意思讓他白忙活,還是封了個紅封。
數額不大,算是一片心意。
等一切忙完,濟安堂算是踏上正軌。
住進來的共有三十五人,男女各半,加上七八個孩童,填滿了濟安堂大半的房間。
這些人裡有的是篾匠,有的是木工,還有的是各種小販,但更多的卻是務農的普通人。
太平縣的賦稅越來越重,這些農民大多是富貴人家的佃戶,種出來的糧食将将夠糊口,交了賦稅就不夠交租金,土地被收回去,大家無地可種,隻能上街乞讨。
小販們若是如周娘子一樣租了鋪子,也是要交租金的,若是生意不好,入不敷出,再來些地痞流氓鬧事,硬生生拖也給拖死了。
而手藝人雖然能掙錢糊口,但士農工商等級森然,一個不注意得罪了貴人,照樣會被打斷手腳,失去賴以生存的資本。
濟安堂裡的工匠,就有好幾個是因為得罪了縣令被一頓毒打扔出去的。
人命如草芥,上面的人可不會在乎下面的人怎麼活。
趙十八将這些人一一登記在冊。
在五月初,整個濟安堂終于看起來像模像樣,大家身上的小病也基本被治愈,唯有缺胳膊斷腿之類需要花許多錢的大病無法醫治,但李大夫還是開了溫補的藥方。
值得一提的是,自從搬進了濟安堂,周娘子的病逐漸痊愈,如今隻是偶爾咳嗽,叫周悅好一通水漫金山,眼淚就差淹了整個院子。
周娘子對薊甯和趙十八也是千恩萬謝,賭咒發誓要做牛做馬來報答恩情。
兩人哪裡需要她當牛做馬?
趙十八思忖半晌,決定讓她擔當起後勤大任,領着大嬸們負責濟安堂的飲食。
原因無他,薊甯雖然會做飯,但廚藝屬實一般,而趙十八做出來的也僅僅是能入口,隻為了果腹倒也沒什麼,但能吃點好的,誰願意折磨自己的舌頭呢?
有了周娘子幫忙在廚房打理,一時間整個濟安堂的飲食質量上升了不止一個等級,趙十八更是埋頭苦吃,直呼再來一碗,再來一碗,再來一碗……
如此種種,暫且不提。
衆人的精神頭好起來,薊甯召集所有人,組織了第一次會議。
院子被收拾得格外溫馨,牆根處種滿了爬藤植物,篾匠周叔的手指雖然缺了兩根,不能再做精細的活計,但搭兩排竹籬笆不成問題,于是剛種下的胡瓜藤蔓便攀附在籬笆上,伸着稚嫩的根須往上攀爬。
旁邊是兩叢葡萄,剛移植過來的根莖還很脆弱,但已經早早搭好了葡萄架。
棗樹蔭庇着小小院落,有童趣的孩子們還種了些不知名的野花,在春風下搖曳生姿。
三十幾個成年人和孩子拿着小馬紮,端正姿态坐在院子裡,臉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與半個月前死氣沉沉的模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薊甯站在最前方,趙十八則坐在第一排,眼巴巴瞅着她。
此時的薊甯仿佛化身學堂裡嚴厲的夫子,叫人不自覺帶上幾分敬畏,所有人都目不轉睛盯着她,明白這是要安排自己日後安身立命之本了。
她視線在院子裡掃了一圈,最終落在手裡統計身份信息的冊子上。
那是趙十八辛辛苦苦整理好的冊子。
薊甯閉了閉眼,将冊子放在一邊,強迫自己不去看上面宛如狗爬的字,問道:“你們這些人裡,有多少人是識字的?”
“識字的人将手舉起來。”
人群面面相觑,最終隻有五六個人稀稀拉拉舉起了手。
其中一個正是趙十八。
想起對方那手字,薊甯眼角一抽,又道:“你們當中有多少是會寫字的?”
又有三個人将手放下。
趙十八十分得意,手舉得高高的,像是課堂上老師抽查問題恰好知道答案的小學生。
薊甯視線從她身上掠過,看向她身後:“張大爺,您會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