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末,天色擦黑。
幾十個壯漢從縣衙後門出發,沒有驚動任何人。
滿車金銀珠寶被封箱,一車一車往外運,車輪上被小心蒙上布匹,行走間沒發出一絲聲響。
小桃背着年僅七歲的孫武,亦步亦趨跟在孫學義和羅氏身後,在衆人的簇擁下往城外的方向移動。
更夫拿着鑼和梆子,走過青石闆,月光打在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咚——”
鑼響過一聲,更夫的身影越來越遠,黑暗裡搬家的老鼠才窸窸窣窣從角落裡鑽出來。
孫武揉了揉眼睛,習慣早睡的小少爺哈欠連天,卻又因為颠簸久久不能入睡。
他趴在小桃背上,揉了揉眼睛:“小桃姐姐,咱們這是去哪兒?”
小桃氣喘籲籲,臉色因為負重奔波漲得通紅,額頭上細密的汗珠滾過臉頰,滴落在地上:“咱們這是要出城。少爺你乖乖睡覺,等出了城,老爺和夫人就會安排馬車了。”
她小聲的安撫惹來羅氏輕飄飄的一眼,孫學義也警告似的瞪向她,示意她安靜些。
從縣衙到出縣城的路并不好走,夜間溫度低,即使穿得再厚,冷風依舊往骨頭縫裡鑽。
鵝毛似的大雪紛紛揚揚落了滿地,不一會兒就在地上鋪了厚厚的一層。
縣城有東西南北四道門,因為先前孫學義那道緊閉城門的命令,唯有北城門那邊還能正常通行。為了方便自己逃跑,他早就打過招呼,留了四五人接應,其餘人全都遣回家,美其名曰體恤他們當差辛苦。
往北城門走的路上人群逐漸稀疏,高低錯落的房屋也在此處變得低矮逼仄。
有道是“東富西貴,南貧北賤”,地區的劃分似乎也遵循了這個潛規則。越往北的位置住的平民越多,寬闊的青石闆街道也逐漸變得泥濘。
白日裡将将化凍的泥地再次被紛揚的飄雪蓋住,雪花剛接觸到濕潤的泥土,就化作一道道冰淩,人踩上去一個不小心就會打滑。
孫學義離開時除了帶上妻兒,就隻有背着孩子的小桃和一直忠心耿耿跟着他的管家。
運送錢财的侍從是他早就暗地裡培養好的心腹,縣衙的衙役他一個也沒帶,生怕一不小心暴露自己的行蹤。
他早就下令不許外面的百姓進城,也不許城中之人出去。外面戰火連天,雖然最近的局勢大有好轉,可一旦有人知道身為縣令的他私逃,必然會發生暴亂。
如果不是有大事要發生,那他這個縣令跑什麼?
孫學義自認這麼多年以來收受賄賂欺壓鄉裡,自己實在算不上個好官,太平縣的百姓們甚至對他積怨已久,在這個檔口上,他可不會自找麻煩。
推動馬車的侍從生得十分高大,用錢和糧食養出來的身形魁梧健碩,打眼一瞧就知道個個都是好手,唯有一個面皮白淨腳步虛浮的年輕人就顯得格外紮眼。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管家的親侄子,王五。
管家膝下無子,把這個侄子當親兒子養,臨到了了要逃走,也沒忘記把人給捎上。
可惜王五此人實在文不成武不就,如今就算當個苦力,也走幾步就累得滿頭虛汗。
他眼前發暈,心中更是叫苦不疊,沒明白王管家為什麼平白無故叫他來做這苦差事。
王五想起自己平日裡這個時辰早就宿在了溫柔鄉中,更是暗罵王管家淨給他找麻煩。
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就算要在老爺面前露臉,也不該來做這等力氣活,老不死的真沒眼力見。
心中想法一多,腳步就亂,腳步一亂,就容易生事端。
王五剛在心裡罵完王管家,下一瞬右腳沒注意忽然踩進被雪花填滿的水窪裡。
那處水窪已經結了一層厚厚的冰,腳剛踩上去,他整個人就兀地一滑,車輪順着他的力道猛地往前竄了幾步,歪倒在路邊。
裝着金銀的箱子磕在地上,封條被慣力扯開,金燦燦的珠寶霎時落了一地。
那些金錠、寶石、珠翠滾落進泥潭,被淤泥一裹,光彩當即暗了幾分。
這場變故叫在場衆人一驚,王管家冷汗煞地浸濕了背上的衣衫,他連忙上前兩步,對着還沒爬起來的王五就是一腳:“臭小子!叫你不看路!壞了老爺的好事,有你好果子吃!”
王五挨了他這一腳,倒在地上半天沒起來,又驚又懼,忙匍匐在地,朝孫學義的地方不停磕頭:“老爺饒命,小的知錯了!小的知錯了!”
孫學義眼中閃過一縷寒芒,眯了眯眼睛,并沒有大發雷霆:“好了,還不快把東西收拾好。”
有道是咬人的狗不叫,他面上雖然看不出什麼,可心裡已經思忖着出了城門就将王五解決掉。
王五絲毫沒察覺到殺機,連忙捧着沾了泥的金銀珠寶就往箱子裡塞,熟悉孫學義的王管家心卻涼了半截。
隻是此時他卻不敢開口求情了。
孫學義有多狠毒,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隻是可惜了自己這個侄兒。
他們所在的位置是一處十分偏僻的小巷,高高的圍牆将周圍幾座房間都圍了進去,組成一座占地十分可觀的大宅院。
院裡房屋錯落,住房一排接着一排,不像是富貴人家的院子,倒像是什麼收留難民的集中營。
此處,正是濟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