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裡的錢袋還是昨日從大漢身上刮下來的，裝的銀子隻多不少，鐘靖汝一并交與她，說雁兒正長個兒，讓她進城采買後餘下的錢，再去給雁兒做幾身衣裳。

天剛亮，衆人整裝進城。

臨走前，伍明達回看了一眼望月客棧的招牌，發現字号下刻有一片竹葉。

舉目四望，零星的幾家店鋪刻着與望月客棧同樣的竹葉。

伍明達好奇道：“有的鋪子上都刻了竹葉，莫非與昔日的竹影堂有關？”

關二娘道：“店家或是攤販，一年交一次歲錢，凡是攜有竹葉紋樣的，匪不掠，盜不偷，寇不欺。昨日那人該是喝酒太多，壯了他的膽，一時壞了道上的規矩。”

伍明達早從秀姈口中得知她與天水碧有甚關臉，再聽方才關二娘的一番話，她想，昨晚秀姈的突然消失，應該是報信了去。如此一來，前因後果就都能說通。

可伍明達仍疑問重重：“既要收費，那麼又與搜刮民脂民膏的匪徒何異？”

關二娘答道：“當然不同，在丁雲舒接手竹影堂前，夔州常年匪盜猖獗，而官府卻不管不問，攪得百姓是苦不堪言。自她換了竹影堂的牌子，這類禍患才得與日俱減。況且她收的不多，每家一年一兩銀子，幾石米錢就能保個平安。我們這些與天水碧有往來的有個規矩，若遇俠義之士，或是受難的姐妹，凡前來投店的，即使身無分文，也須為其留一個遮風擋雨、暖飽無憂的庇所。”

伍明達大呼：“想不到竹影堂一個地方幫會，竟能有如此神通廣大的本事？這丁堂主也是位大義之人，我要是能與她結交，不知将是何等幸事！”

秀姈說道：“夔州最大幫會天水碧的前身是竹影堂。我們堂主那時窮得叮當響，身上帶兜的東西裡外翻個遍也湊不出一文錢。那時一群山匪下山誤殺了竹影堂堂主賀青他爹，賀青氣急，無奈正值與另外幾個幫派劃分地界，抽不開身，便開出百兩賞金要那山匪頭子的首級，堂主聞風而動，立刻去向賀青請命。”

“初見面時賀青贈了她一把綴瑪瑙腰刀，堂主就提着這把刀單刀赴會，取了山匪頭子的首級下山。賀青膝下無子嗣，見堂主年少英勇豪義，面帶權謀，便收她作義女，死後竹影堂的一切事務交由堂主接管。堂主能謀善斷，任人唯賢，接管過竹影堂後，堂内姊妹弟兄的錢俸都按賀青在時的規制劃撥，甚至特意提攜出類拔萃之人入天水碧高位，并委以重任。天水碧的會印沿用竹影堂的竹葉。”

………

一路談笑，不久就到了夔州城内。

這裡與雲南大相徑庭，隻是夔州城的山更多，坡更陡。

一隊雜耍的戲班子穿街過市，要去鄰縣表演，最前面的三個男人踩着高跷，臉上搽了層厚厚的白粉，兩頰各刷一圈腮紅。

高跷足有六尺，遇到低些的房檐，便屈腿矮腰，低頭過去。

旁道人頭攢動，不時爆出雷般的喝彩。

伍明達和秀姈牽着雁兒撥開人群，無奈前方被堵得水洩不通，擠不去前面，雁兒的視線全被擋住，伍明隻好抱起雁兒騎大馬似的坐在她肩頭。

原是一個女子在舞劍。

女子身穿胡服短衣，足蹬皂靴，淩空一躍，在空中翻了個身，劍随她的身體一轉，劍氣揮出，打在臉上，生感一陣寒涼之意。落地後，她翻着劍花，腳下疾疾挪步，出劍，這招是踏雪尋梅。

城門打開了，一群兵士浩浩蕩蕩地開進城，圍着三輛囚車，第一輛囚車關着個老婦，蓬頭垢面，瞧不清模樣，隻看得到她的左臉被刺了字。

行人夾在裡頭，一時不知該先看哪處。

踩高跷的三人繞成一個圈，走得更是歡快，步子邁得更大，其中一個人屈腿跳起，頭頂的一疊瓷碗也跟着跳起，在空中曲成半截斷點的弧線，又穩穩落在頭上。

這番女子的劍又脫出手去，直引向天空，劍在空中仿佛化作一隻旋镖，翻轉着下落，眼見就要砸到外圍騎馬的軍士，囚車的女人突然擡頭，死死盯住舞劍的女子。

女子應是意會了她的意思，雙腿蹬地騰起越出人群，飛腳踢劍，劍因受力轉勢，一頭插進從牆邊洩出一角的梨花樹從中，無數花瓣洋洋灑灑地撲向大地。

這招是烏雲蓋雪。

孩童們都張大着嘴，有些看官捂住腦袋。刀劍不長眼，稍有不慎身上的肉就得缺掉一塊。

“好！”

雁兒嗷嗷叫着，她不随人拍掌，而是拍打伍明達的腦袋。

頂碗踩高跷的那人又朝囚車的方向跳去，腳下沒穩住，高跷連帶人重重摔在地上，碗全數砸落，碎了一地。

那女子已收劍進鞘，抱劍向看官行禮，人們見這邊雜耍結束，那邊又出了事故，就逐漸散了。

伍明達放下雁兒，插科打诨道：“你這丫頭，手重，把我頭拍疼了，待成人後去煉鐵掌，必是一代宗師。”

關二娘笑着說：“我看了，雁兒兩雙手都是斷掌，打人可疼。”

伍明達說：“那你今後可将心放肚子裡了，有這雙鐵掌誰還敢找你們娘倆的茬？頭一巴掌扇得他屁滾尿流夾尾巴做人，再一巴掌扇得他爹給兒子哭墳。”

關二娘哈哈大笑，捏了把雁兒的臉。

購置用器的鋪子在城北，與天水碧的方向相反，幾人匆忙道别後便分道揚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