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懷瑾由僮兒領着進來時,程烈星正耍劍耍得轟轟烈烈,實在不便打擾,即由丁雲舒引去了中堂。
她一席銀絲繡線月白勁裝,腰系一根麻繩,左佩鑲瑪瑙腰刀,腳抵一雙蘇繡玄緞錦靴。
除此之外,身上再無任何粉飾累贅,甚至能清楚看見她額頭上的兩顆痘印。
梁懷瑾從褡裢中摸出團棉布,遞至丁雲舒面前,“懷瑾曾向你許過願,事成之後,必有重禮酬謝。無奈家中還有不少事情未處理完,來得匆忙,不成敬意,還請丁堂主收下。”
丁雲舒接到手裡,掀開布,一顆足有七八歲孩童拳頭大的象牙盤蛇玲珑球赫然現身!
丁雲舒舉起玲珑球,仔細端詳起來:這球兒外層是五蛇首尾相銜,盤虬纏繞,再飾以五隻浮凸的如意祥雲蝙蝠,内裡嵌套六層镂空雕繪,有蝴蝶戲百花、鯉魚嬉遊,芙蓉錦雞、幽澗寒松……世間萬物,千姿百态,都彙集于一個小球兒裡,堪稱巧奪天工。
丁雲舒放下玲珑球,說道:“禮物太貴重,我不敢收。”
梁懷瑾示意她收下,“丁堂主與天水碧這次幫了懷瑾大忙,要是丁堂主不肯收下,我心裡難以過意。”
丁雲舒拉過梁懷瑾的手,将玲珑球包好放回她的手裡,“君子愛财,取之有道。無功不受祿,我斷是不能要的。”
丁雲舒随意找了把椅子坐下,伍明達等人接着落座。
梁懷瑾原本想上前塞給丁雲舒,雙腿卻像灌了鉛似的,杵在原地,挪動不了半步。
“坐啊。”丁雲舒對梁懷瑾笑道,“懷瑾這次來,怎比上回拘謹了。”
丁雲舒對她的所思所想早了然于胸,順勢給她找了個台階下,“你爹喪事才起始操辦,各項事宜繁重,你近來應該也沒歇息好。好在還有你姑姑替你打理,待你爹喪事結束,便由你一人獨挑大梁了。”
梁懷瑾牙一咬,心一橫,“對不住,丁堂主,我瞞了你!”
丁雲舒展眉笑了笑,“你瞞了我什麼?”
“我來天水碧的初衷,并不是為了逃跑。而是……”
丁雲舒打住她,“事實是你爹已經死了,這與隐瞞于我又有何幹系?”
梁懷瑾心裡門清,在丁雲舒面前做戲根本無用,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直接道出真相:“怪我一時糊塗,上了别人的道。”
丁雲舒上半身稍稍前傾,“如何說來?”
梁懷瑾如實說來:“我爹逼我嫁人,我不肯從,他便将我關在府裡,不許我出門。正一籌莫展之際,有一位老苗婆從後院偏門找來,說可以幫我一把。她有一種藥,人服下後,會覺渾身疲累,四肢無力,又伴随語滞,經常忘事等症狀,且事情一忘,就再難想起。我起初還懷疑,這世間哪有這種奇藥?老苗婆見我遲疑不決,就先塞給我一包,又拿給我一包解藥,讓我把藥粉伴在狗食中,觀察狗的狀況,兩日後再來找我。”
“果不其然,狗吃下拌藥的飯後,本來才一歲半,而後猶如一隻老狗,行動遲緩,叫它它也不應,已經聽不懂話了。吃過解藥後,它又恢複如初,活蹦亂跳。兩天一過,老苗婆如約而至,于是我買下藥,趁人不注意時,拌在我爹的飯菜中。後來我試探他,故意在他面前提起我與張員外家的婚約,他當真給忘了。結果沒想到,一段時日之後,他又突然想起,我猜是藥效已過,可那時手頭再無多的藥,老苗婆也蹤迹難覓。于是下定決心奮力一試,終跑了出來。”
梁懷瑾的眉間染上一抹憂愁,“雖官府認定我爹因病故辭世,但我大伯覺得我爹的死另有其因,先在府上搜查了一番,又找道士招魂問靈,都一無所獲。這樣一來二去,府裡府外都烏煙瘴氣的。”
丁雲舒問:“你記得那老苗婆的樣貌嗎?”
梁懷瑾仔細回想一下,“遮着臉,看不清她的長相,聽口音,不像我們這一帶的人。”
丁雲舒道:“你既然親口将真相告訴了我,就不怕遇人不淑,讓我抓住把柄,改日陷你于不義?”
梁懷瑾正言:“我斷你不會這樣做。”
丁雲舒沉着道:“你當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你又如何斷定我此刻答應幫你,下一刻就能翻臉不認人?”
梁懷瑾坦然道:“先抛開一切不談,我能信任的,除若谷姐姐外,隻有你們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我隻見過幾面,憑什麼相信我不會害你?”丁雲舒反過來問她。
梁懷瑾的目光在丁雲舒臉上停留片刻,對方不僅是額中,連眉目間也生出細紋。丁雲舒的眸光很深,叫人猜不透她的情緒。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梁懷瑾胸有成竹,“丁堂主是明白人,自然曉得其中的道理。”
梁懷瑾眼神誠摯,“丁堂主,你曾經拉着我的手說的那些話,我未嘗不牢記于心。我隻有信你,才能所有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