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輕如風,悄無聲息。
待馬車走出一段,北辰策馬靠近,翻身落到馬車上,掀開車簾查看時亭情況。
時亭已經換下淋濕的衣裳,正阖眼靠在車壁上,淡淡道:“死不了。”
北辰撿起藥碗,眉頭緊蹙:“公子今日正好毒發,本不該出門的,何況還動手了。”
時亭笑笑,道:“不至于什麼都做不了,而且今天我不出面,沒人能攔得住刑部。”
大楚凡遇大案,由三司聯簽會審,也就是刑部、大理寺、禦史台共理,但如今大理寺卿的位置空懸已久,禦史台又是公認的空架子,所以三司看似平起平坐,實則刑部壓制着其他兩司,成了三司之首。
而如今的刑部又恰好在禍害朝綱的丁黨手中,要是不壓制,冤假錯案能比天上的星子都多,何況這次幹系到西大營這種軍國大事。
要想壓制刑部,則需青鸾衛。
青鸾衛與其他中樞機構不同,直接受命于皇帝,有監察百官之責,獨立緝審之權,換句話說,青鸾衛就是皇帝手中的利劍,誰見了都得忌憚七分。
時亭回京後的三月間,崇合帝力排衆議,不僅讓他掌了北衙羽林軍,還在丁黨百般阻擾的情況下,将青鸾衛指揮同知的位子給了他
——指揮同知雖然隻是青鸾衛的第二把交椅,但崇合帝直接空置了他頭頂的指揮使,所以時亭看似坐居于次位,實則行事并不受掣肘,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時亭明白,崇合帝作為一位帝王,已經給予了他最大的信任。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他能做的,則是想方設法守住大楚的江山和百姓。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扳倒丁黨,肅清内政,他明白這很難,丁黨根系過于龐大,幾乎已經和帝權平起平坐,但就算再難,他也必須去做,不然他也不會在第二次假死後,選擇再次回到這裡。
馬車飛馳,夜雨愈甚。
“公子,葛大人家到了。”
一刻鐘後,北辰将馬車停在了長慶坊西南的一處舊宅前。
時亭一下馬車,就和趕來的刑部碰上面。刑部領隊的是刑部侍郎蔣純,丁黨心腹之一。
蔣純見到時亭,露出驚訝之色,但到底是久溺官場,蔣純很快收好情緒,上前同時亭作禮:
“下官參見時将軍,想必時将軍也是收到葛大人遇害的消息,所以前來調查?”
時亭聽到“遇害”二字,袖中的手已經攥緊。
半個時辰前,他得到的消息還是遇襲。
蔣純口中的葛大人,是戶部倉部郎中葛韻,也是兩月前奉旨前往隴西、關内兩道巡視的巡察禦史。
當然,例行的巡視隻是明面的任務,葛韻真正的任務是徹查西大營賬目,以尋找能夠清查西大營的有力證據和契機
——西大營正是扳倒丁黨的關鍵所在,不然時亭也不會同意葛韻親自去。
時亭面色不變,看向還想介入的蔣純,隻抱拳回了下禮,便擡手召來門口看守的青鸾衛,将自己腰牌丢過去,以表賦權,道:“青鸾衛辦案,要介入就拿陛下批文來,不然格殺勿論。”
時亭說“殺”字的時候,明明沒有咬重,但在場的人莫名有種千鈞之重的感覺,不由心底發怵。
青鸾衛接過腰牌,迅速連成一道金湯般的壁壘,蔣純隻能吃下這碗閉門羹,眼睜睜地看着時亭走進葛院。
有刑部官員湊到蔣純身邊,急問:“蔣大人,不是說青鸾衛的消息被封鎖了嗎,時将軍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蔣純哼笑一聲,道:“還沒看出來?我們想封鎖消息,時将軍早就發現了,隻是将計就計,一直裝作不知道,和他老師一個德行,裝什麼都跟真的一樣。”
官員恍然大悟:“所以時将軍是故意讓北将軍吸引我們的注意,同時派青鸾衛暗中趕過來搶先控制葛院,難怪北将軍一開始在城東繞了好幾個圈子!那丞相交代我們的事怎麼辦?我們現在人都進不去。”
蔣純半眯了眼睛看向葛院,道:“誰敢跟青鸾衛搶人?等着吧,先把這兒的消息送回丞相府,請丞相定奪。”
話音剛落,一匹快馬趕來,正是丞相府的人:“蔣大人,丞相和丁尚書在方才都被陛下召進宮了。”
“陛下不是最近病得昏迷不醒嗎?”蔣純先是一愣,随即明白過來,“看來是早有預謀,一唱一和啊。丞相去前交代什麼了?”
“丞相說,雁未歸,讓大人自己看着辦。”
蔣大人神色一凝,深深望向被青鸾衛圍成鐵桶的葛院。
“雁未歸”這句暗語的意思是,葛韻帶回的證據已經消失,無論是丁黨自己,還是時亭為首的帝黨,誰都沒有得到。
憑借多年宦海浮沉,蔣純有種預感,事情已經在朝一個不可控的方向發展。
夜雨愈盛,雷霆長鳴。
葛院不遠處的屋檐下,那道随時亭馬車跟過來的玄衣身影,正隐在暗處窺視,手中把玩着一枚金錢镖。
他的動作實在過于随意,好似手中拿着的,不是什麼緻命暗器,而是一枚閑來打發時間的棋子。
不多時,一個黑點在葛院的前堂屋檐上冒頭,雖有夜雨遮掩,很難被注意到,但玄衣人還是一眼就發現了,隻見他舉起金錢镖,透過方孔看着那個黑點小心而輕快地移動
——黑點是一名着夜行衣的人,正往外迅速撤退!
又是一道迅雷。
眨眼功夫,屋檐下便已人去無影,空無一物。
一局蓄謀已久的大棋,已然落下第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