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亭這才發現,這人是把燈籠留給自己了。
故人?
時亭在腦海中翻來覆去地回憶,并沒有想起北境曾經還有這号人物。
何況,七年前鎮遠軍兵變,死傷無數,還能留下幾位故人,讓他如今相認?
但……
時亭看着自己掌心,慢慢握緊。
但如果不是故人,又怎麼會知道那段毫不起眼的往事?
多思無果,時亭輕輕搖了下頭,離開長亭崖。
月華如水,那道玄色身影立在高處,望着那點燈火順着蜿蜒山路消失,似是流星劃過。
少時,一枚金錢镖被抛向空中。
随着葛韻遇刺案的推進,如時亭所料,丁家不僅沉得住氣,準備也做得足,從金吾衛到監門衛,再到六部,帝都涉案官員百餘人,但都無法直接牽扯到丁家。
丁大江倒是直接經手了此事,身上各種嫌疑,偏偏丁黨又早就控制住了他。審訊時,他一口咬死是自己被北狄人騙了,留下一封謝罪書,便在大理寺的牢房裡自盡了,死無對證。
“這個老東西,比四條腿的王八還能藏!這大理寺少卿我是一天也幹不下去了!”
時志鴻仰天長歎一聲,直接攤在了一堆卷宗上,蔫了吧唧的。
時亭倒并沒有多意外,在一堆亂糟糟的卷宗裡刨了塊空地,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丁道華在西大營待了九年,又做了六年丞相,無論文臣武官,還是帝都地方,都有他的人,可謂樹大根深,要想撼動絕非一朝一夕。”
時志鴻郁悶地嗯了聲。
時亭能明白時志鴻的焦灼,畢竟在過去五年裡,這位曾經的國子監驕子屢遭丁黨打壓,又見證了大楚由盛轉衰的過程,諸多無奈經曆了個遍。
不僅是他,朝中許多官員皆是如此,唯一區别是時志鴻因時家關系還能坐在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上,做些努力,更多人則是無能為力,心灰意冷。
時亭将答應過的八珍糕拿出來給他,道:“吃完了有事做。”
時志鴻勉強拿了塊八珍糕塞進嘴裡,蔫了吧唧地道:“啥也查不下去,還能有什麼事做?我還是上折子,讓陛下把我這個大理寺少卿撤了吧。”
時亭話不多說,從袍袖中拿出一封密函遞給時志鴻,時志鴻一愣,連忙雙手接過
——是崇合帝的禦筆親書。
時志鴻小心拆開,忐忑看完,瞬間破涕為笑:“陛下并未責怪我辦事不利,隻囑托我用此案另作文章!”
時亭适時道:“所以并非毫無收獲,借葛院刺殺案,陛下可以罷免一部分丁黨,然後安插自己人,而丁家為了避嫌,不會幹預太多。況且,此案并非沒有入手之處。”
時志鴻想了想,問:“嚴桐不在帝都了,莫非去找相關線索了?”
時亭點頭:“所以你隻管把郭磊看好,要釣出來的人,要查的真相,一個都不會漏。”
“明白。”
時志鴻将密函揣好,心裡終于有了底,食欲一下子便好了,當即一口解決掉三塊茯苓糕,完全不怕噎。
時亭搖搖頭,給他倒了杯茶。
“對了表哥。”
時志鴻突然想到什麼,騰地坐起來,“有個有意思的事,給你說了解解悶?”
對于四路八卦,時亭向來沒什麼興趣,但看時志鴻興緻勃勃,嗯了聲。
“此事你肯定感興趣,和那位馬上要到帝都的西戎二王子有關。”
時志鴻笑道,“那位二王子啊,可是位頂級活寶。”
時亭确實來了興趣,道:“說說看。”
西戎王烏木珠和西戎王後安樂公主都是叱咤風雲的狠角色,當初這夫妻兩僅用十年便讓西南諸國臣服,奠定了西南霸主的地位。
其長子烏宸也是天生的将才。八年前,鎮遠軍與西戎聯手對抗北狄,時亭見過烏宸本人,并與之合作,很清楚對方的實力。
有這樣的父母和兄長在前,若還能養出個活寶,實在稀奇。
“就從禮部尚書左丘迹奉旨出京,去青城接二王子說起吧,那老頭接了這差,也算他倒黴。”
時志鴻毫不遮掩自己幸災樂禍的表情,“這按理說,從西戎到帝都,走得再慢,二個月完全夠了,但是二王子生生走了四個月才到青城,而且還不走了呢。這左丘迹到了後,左勸右勸,口水都說幹了,但怎麼着都沒法請動這位爺。你猜,他為什麼非要留在青城?”
時亭沉吟片刻,道:“青城既非軍政要地,也非繁華有趣的城鎮,沒什麼格外的看頭。”
“哎呀,我說了表哥,你不要把他想這麼有心機好嗎!”
時志鴻啧啧兩聲,續道:“你絕對想不到,他一個王庭出身的人,因為看到青城百姓插秧,覺得非常有趣,于是要留下來學,誰勸都不好聽!”
時亭疑惑:“我記得,這二王子該有二十二三了吧。”
時志鴻:“誰說不是呢?左丘迹也是這麼想的,但是人家二王子一門心思要學插秧,左丘迹隻能給他安排上。”
時亭轉着手中茶杯,道:“到底是錦衣玉食長大,估計沒一天就不感興趣了。”
時志鴻:“表哥猜的沒錯,别說一天,半天就沒興趣了。”
時亭問:“那後來怎麼又拖到現在?”
時亭故意賣關子似的停了會兒,才道:“原因很簡單,這二王子不僅是個活寶,還是個病秧子。”
“就學插秧當天,他早上就開始咳嗽頭暈了,然後還堅持去田間,結果秧沒插多久,人就受不住,直接倒了,據說頭朝下插在水田裡,比他插的秧直多了,吓得左丘迹當場暈過去。這麼一鬧,自然要留在青城養病了。”
“還有之前走那麼慢,也差不多是類似的原因,什麼看到林間錦雞好看,跟着進了山賊窩子,什麼研究水車構造,結果摔進溪水裡發高燒,還有什麼要給土地廟的牆上題詩,卻在梁上發現兩條蛇,吓得直接暈厥過去。”
“總之,隻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他做不到的。”
時亭:“……”
聽起來腦子不太好使的樣子呢。
如果是真的,這位二王子确實是個活寶,如果是裝的,這般裝傻充愣,忍辱負重的能耐相當了得。
時志鴻問:“怎麼樣,表哥,算不算頂級活寶?”
時亭淡淡笑了下,道:“難說。”
時志鴻:“哎呀,當初跟去的官員有和你一個想法的,但跟了二王子一路,發現那确确實實就是個活寶,完全多想了。”
時亭不置可否,繼續喝自己的茶。
時志鴻将手一攤,笑道:“行吧,到時候你自己親自看,看了自然就信了。”
白雲樓。
一名喬裝的暗探潛進一處雅間,将密函送到了座上玄衣人手裡。
玄衣人拆開看罷,不禁嗤笑一聲,樂了。
男人猜測:“殿下,是否與我們的使團進京有關?”
玄衣人:“對,有人商量着怎麼殺我呢。”
男人神色凝重,道:“使團入京是大事,我們是否告知楚帝?”
玄衣人卻是搖頭,道:“密函雖是我們的人送來的,但内容一看就是楚帝故意透露的。”
男人疑惑地看向玄衣人,問:“殿下的意思是?”
玄衣人用手指彈了彈信紙,風輕雲淡地笑道:“竟然這麼想殺我,那當然是給他們個機會了,希望不要讓我太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