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二殿下解圍。”時亭朝烏衡抱拳做禮,時志鴻與徐世隆也過來同烏衡作揖。
烏衡對時志鴻與徐世隆兩人随意擺擺手,一雙眼睛全盯着時亭,啧了聲道:“時将軍客氣了不是?況且我和時将軍什麼關系,哪還需要這些虛禮?”
時亭不答,淡定地裝耳聾,時志鴻習以為常地翻了個白眼,徐世隆則是第一次親耳聽到,用充滿敬佩的眼神看向烏衡,湊到時志鴻耳邊小聲道:“如果不是看在二殿下是陛下的侄子,時将軍應該早就揍了吧?”
時志鴻點頭表示:“自然,我也會加入,給這厮來一套混合打。”
徐世隆笑道:“出身好就是好啊。”
烏衡聽到“出身好”三字時,嘴角僵了一瞬,但很快又消散不見,像是真沒聽到一樣,隻是露出一副傷心模樣,一個勁兒地追問時亭:“昭國園内,時将軍承諾做我靠山,這才幾天,就開始嫌棄我了?”
怎麼說得跟新婚後被冷落的小怨婦似的?
時亭微微蹙眉,正想着怎麼打發烏衡,好進去辦正事,又有一人從抱春樓裡出來。
那人被一堆姑娘簇擁着,頭頂金冠,身着華服,十根手指戴了足足十三枚價值連城的戒指,光澤晃得人眼睛疼,就差在腦門上寫“财大氣粗”四個字。
徐世隆道:“舞陽侯江奉,他怎麼也在這?”
時志鴻指了指抱春樓的牌子,笑道:“風月之所,舞陽侯來這裡很正常,他要是出現在國子監那才鬧鬼呢。”
時志鴻點頭:“也是。”
時亭離江奉近些,聞到江奉滿身的濃烈酒氣,猜測他已經來了好一陣了。
“哎呀,讓本侯看看,誰敢嫌棄我的賢弟呀?”
江奉将那把畫滿牡丹的騷氣金扇一展,兩步踱到烏衡面前,側頭才發現烏衡旁邊是時亭,立即眼前一亮,趕緊理了理衣襟,企圖在短時間内人模狗樣點,湊過來同時亭作揖,“難得遇到時将軍一次,還是在這風花雪月的好地方,真是緣分說來就來,擋都擋不住啊。”
賢弟?
時亭看了眼烏衡,邊同江奉行禮,邊道:“二殿下雖然才來帝都半個月,沒想和侯爺已經情同手足了。”
江奉好似沒聽出時亭的話外之意,大笑道:“那是自然,我和烏賢弟相見恨晚得緊,昨天剛對着關公拜的把子!”
烏衡也道:“可不是嘛,要不是江兄,我還不知道帝都竟然有那麼多有趣好玩的,就比如說六博取樂,我在西戎壓根兒沒聽說過。”說着挪動幾步,不動聲色地隔在了時亭和江奉之間。
江奉拍拍烏衡肩膀,道:“放心,江兄還知道更多好玩的,一定帶你玩個夠,讓你知道什麼叫樂不思蜀!”
烏衡聽罷連連點頭,甚至激動過頭,掩帕咳嗽起來,時志鴻嘴角抽搐了下,心想都病成這樣了,還一門心思跟着鬼混,還真是“堅持不懈”呢。
時亭則是直覺不簡單。
表面上,江奉是帝都宗親裡的頭号纨绔,烏衡又是出了名的無賴,這兩拜把子簡直是狐朋找狗友,王八看綠豆,完完全全對上眼了。
——但就是不知道,是真的同流合污,還是為了掩蓋别的什麼目的。
這時,江奉悄然将目光越過烏衡,投向了長身玉立的時亭,正待他要說什麼,烏衡搶先一步對時亭開了口:“既然有緣在門前相遇,何不一起進去聽聽曲兒?也許時将軍會喜歡呢。”
時亭平日裡不怎麼聽曲兒,更不用提和烏衡一起聽曲兒,但當時志鴻要替他拒絕時,他卻擡手攔下,對烏衡道:“二殿下言之有理,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餘光中,他分明看到了江奉臉上的狐疑之色,知道對方也在奇怪自己為何來此,不可能輕易放自己。
況且,時亭也同樣好奇,烏衡怎麼也趕巧在今天出現在此,正好碰上自己暗中查案。
“抱春樓一曲值千金,定讓時将軍滿意。”烏衡說着側身作邀,給時亭讓出一條進樓的路來,末了又看向江奉,道,“今日本來是賢兄組局,我現在擅自做主邀請時将軍一起,賢兄不會介意吧?”
時亭看向江奉,從對方微蹙的眉頭中看出不悅。
看來是介意了。
但江奉下一刻卻是大笑兩聲,親昵地拍了怕烏衡的肩膀,道:“你我兄弟之間計較這個做什麼?何況今日遇到的不是别人,而是時将軍啊。”
說罷,也對時亭擡手作邀。
時亭看着反常的江奉,猜到對方是對烏衡另有所圖,畢竟換作平日,誰要是讓這位舞陽侯不爽了,他必定要雷霆大怒,然後再想盡毒辣的法子折磨對方。
那烏衡呢,靠近江奉有什麼目的?是為了江奉背後的宗親嗎?
時亭側頭望向烏衡,正好烏衡也在含笑看他,琥珀色的眼睛在日光下剔透幹淨,好似一點陰謀詭計藏不了,無辜得很。
嘿,信他才有鬼了。
烏衡見時亭不動作,掩帕咳嗽道:“時将軍可是才答應一同聽個曲兒的,難不成下一刻就要反悔?這可真讓人傷心啊。”
時亭不搭他這話,隻淡淡道:“末将走在侯爺和二殿下前面不符規矩,還是二位先請吧。”
烏衡看着一本正經的時亭,心思一轉,當即上前一步,道:“朝堂之外,時将軍何必如此客氣?再不走,我就隻能拖着病軀硬拉時将軍進去了。”
說罷,烏衡作勢要拉時亭,時亭果然躲閃開,然後無奈地先一步進了抱春樓,烏衡戲弄得逞,眉頭微不可查地挑了下。
江奉湊過來,看着時亭在前面走出段距離後,小聲問:“烏兄對時将軍有意思?”
“看看,還是賢兄懂我啊!”烏衡目光粘在時亭的背影上,聞言頭也不回,語氣十分為難,“可惜時将軍這樣的美人,着實不好追啊。”
“的确不好追。”江奉像是想起什麼,後怕地點點頭,随即又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對烏衡道,“不過也并未毫無辦法,隻要烏兄信我,我可以幫你。”
烏衡的餘光早就捕捉到了江奉臉色的變化,便順着他的話佯裝興奮:“賢兄要是有辦法就快傳授給我!以後賢兄讓我幫什麼忙都行!”
“好說。”
江奉見烏衡上鈎,不屑地笑了下。
難怪西戎大王子舍得送親弟弟來大楚,原來是個色欲熏心又不知天高地厚的廢物。
不遠處,時志鴻和徐世隆相觑一眼,立馬讀懂對方意思,打算一起趁門口諸人不注意,悄悄撤到人群中,以擺脫江奉和烏衡去查案。
不過還沒等他們轉身,江奉已經先轉頭朝他們召手:“難得一遇,時少卿和徐将軍要是這就走了,那可太掃本侯的興了。”
“竟然侯爺看得起,下官自當奉陪。”時志鴻笑臉相迎,好似這真的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但當江奉一轉身,他就忍不住犯嘀咕,“這舞陽侯腦袋後是長眼睛了嗎?前腳才剛邁出去一半呢,他就發現了。”
徐世隆擡頭看了眼抱春樓的牌匾,歎氣道:“侯爺後腦長沒長眼睛我不知道,但我今天往這裡鑽,回去免不了受家法。”
“令堂還是如此精神煥發,我會幫你解釋的。”時志鴻同情地拍拍徐世隆的肩膀,同他一起往樓裡走。
時亭進樓後,照樣引得一堆姑娘圍上來,然後烏衡主動為姑娘們介紹了一下時亭鎮遠軍主帥的身份,吓得姑娘們又退了回去,隻敢遠遠偷看。
時志鴻啧了聲,道:“他故意的吧,肯定是覺得表哥搶了他和他好賢兄的風頭。”
徐世隆看了看松口氣的時亭,又看了看心情不錯的烏衡,疑惑道:“不太像。”
不過還沒等兩人猜測更多,一道銀鈴般的女聲已經從樓上傳了下來:“我說侯爺和二殿下怎麼急匆匆就下了樓,原來是時将軍大駕光臨啊。”
才進樓的五人聞聲擡頭,正好看到女聲的主人,抱春樓的老闆娘沈姬提着裙擺往下趕來,步伐迤逦,急而不亂,身段分外曼妙。
二樓憑欄處,還有一溜兒公子哥朝五人打招呼。
時亭定睛一看,發現很多人雖然是生疏面孔,但根據發冠衣着推斷,盡是世家宗親的纨绔子弟們,非富即貴。
看來今天組的局還不小。
江奉将扇子拿在手裡敲,笑道:“我說沈姬,你說我們急匆匆,你又何嘗不是急匆匆?連本侯都被忽視了。”
沈姬一邊同五人做禮,一邊笑吟吟地着看向時亭,激動道:“侯爺哪裡話?侯爺在沈姬心目中的位置,誰也無法替代。”
江奉笑道:“眼睛都粘在時将軍身上了,可别說這話了。”
二樓的一群公子哥也跟着起哄:“沈姬怕不是當抱春樓的老闆娘太久了,也想當當高門貴婦了哈哈哈。”
“瞧你說的,時将軍這樣的神仙人兒,别說女人想嫁,之前茶攤的說書先生都高呼想嫁,不過沈姬啊,你想嫁時将軍還是别想了,時将軍可是連世家貴女都看不上呢。”
“還是留在抱春樓吧,彈點曲兒就有萬貫家财,大夥都捧着你,這不比嫁人更容易?”
說着,二樓的嬉笑聲此起彼伏。
沈姬的神情閃過一絲無奈和苦澀,但很快恢複如常,又是那幅玲珑銜笑的模樣,跟着笑道:“各位公子這話說的,我哪敢高攀時将軍啊?我這不是聽說書多了,想看看傳說中的英雄長什麼樣嘛。”
二樓的一群公子哥聞言還要說笑,但時亭突然擡了頭,一個冷淡的眼神掃過去,衆人一怔,一時間沒人敢再開口。
時志鴻嫌棄地看了眼樓上那群公子哥,忍不住同徐世隆嘀咕:“一群隻會吃喝玩樂的廢物,除了貶低女人,也沒别的本事了。”
徐世隆點頭:“得虧投了個好胎,不然要飯都難。”
蔑笑聲如潮散去,沈姬懵然擡頭,才發現是時亭在替自己解圍,忙感激地沖時亭微笑示意。
時亭道:“相信姑娘也看到了,傳聞中大英雄也不過是一個有血肉之軀的人,兩個眼睛一張嘴,沒什麼不同。”
沈姬被逗笑了,猶豫了下想要說什麼,但被江奉警告了一眼,什麼都沒能說出來。
時亭看到了兩人的小動作,猜測裡面另有隐情,便道:“姑娘日後要是有難事,可随時來青鸾衛找我。”
沈姬點頭應下。
烏衡上前兩步,走到時亭旁邊和他并肩而站,道:“來大楚前,我隻知道時将軍天生一張慈悲觀音面,偏卻殺伐果斷,故有‘血菩薩’的稱号,如今看來,‘血菩薩’後面兩個字才是重點,時将軍是貨真價實的菩薩心腸啊。”
時亭搖頭,道:“一點善念而已,和‘菩薩’的功德相差甚遠。”
烏衡掩帕咳了兩聲,道:“哎呀,時将軍想謙虛那就成全好了,不過我遇見了菩薩是要向菩薩學習的。”
說着,烏衡在衆目睽睽之下,從袖袋裡拿出一顆朱色夜明珠遞給沈姬,二樓當即有人驚呼:“是那顆連丞相都求之不得的赤明珠!”
衆人聞言便知,這等貨色的夜明珠已經不是價值連城的問題了,沈姬疑惑地看向他,時亭也覺得意外。
“拿着吧。”烏衡道,“這是個好東西,也許有你用得着的那天。”
沈姬小心翼翼捧着赤明珠,下意識看向江奉,江奉笑道:“是個好寶貝,我之前跟烏兄讨,烏兄都沒給,你如今得了,還不快謝謝烏兄?”
沈姬這才斂袖做禮,跟烏衡道謝。
烏衡笑着看向時亭,道:“不用謝我,我這是跟時将軍學的,好老師才有好學生嘛。”
時将軍看了眼那顆價值無法估量的赤明珠,直言:“我并無能力送這麼貴重的東西,這是你自己的善念。”
烏衡道:“我送就是時将軍送,有什麼區别嗎?”
時亭:“……”他們還沒熟到這種地步吧?
“好了,諸位别光看戲,别忘了今日我們來此是為了聽陸坊主的新曲。”江奉擡手拍了下掌,衆座安靜下來,伸着脖子朝門外張望。
時志鴻不敢置信地問道:“侯爺請的,不會是洛水曲坊的陸鸢陸坊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