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沒幸運生在富足人家的孩子也可以被家人悉心對待,阿初靜靜地坐在那裡聽秋水訴說那些溫暖的童年記憶,她從來不曾擁有那些,秋水的幸福像是一根刺紮進了阿初心裡,她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突然嫉妒秋水,阿初真的很讨厭這樣陰暗狹隘的自己。
秋水明明隻是平靜地向她所愛之人叙述童年溫情過往,她沒有任何得意,她沒有絲毫炫耀,阿初卻隐隐期盼秋水因今天的言行得到教訓。當這個想法從腦海深處浮出水面,阿初自己都被吓得倒吸一口冷氣,她對自己竟然會冒出這種惡毒的想法感到無比震驚。
彼時阿初蓦地想到自己家中那個總是愛嫉妒,愛比較,見不得别人好的親生妹妹,難道自己骨子裡真的掩藏着這種可怖的劣根性嗎?如果要是這樣,那些當年霸淩銀河的人和自己本質上又有什麼不同?
那天晚上九點一刻秋水家人打來一通電話,家人告訴秋水外公在封控第三天在陽台摔倒腦出血去世,外婆在封控第十七天腎疾複發于醫院去世,兩位老人身處特殊時期無法照常舉行葬禮,皆已相繼匆匆下葬,希望秋水得知消息不要過于悲傷。
“秋水,對不起,我沒有經曆過親人的去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你。”阿初疑心内心陰暗的想法得到應驗,當下恨透了自己。
阿初無力安慰秋水,她不想再觸及當年銀河去世時那種椎心泣血的傷痛,便随便扯了個謊敷衍身旁的秋水。
“沒關系,阿初,我會自己哄自己。”秋水雙手捂住頭将面頰埋入膝頭。
“那我不打擾你了。”阿初起身。
“嗯,走吧。”秋水向阿初擺擺手,随後又哽咽着叫住她,“阿初,給我一根煙。”
阿初将口袋裡的煙盒與打火機全部留給秋水,她把自己關進了秋水的秘密基地,阿初對于今天的事不敢細想亦不想再重溫死亡之痛,她怕自己無可避免地走向那條冥冥之中的自毀之路。阿初知道銀河一直都在另一個世界眼巴巴地等她,等她勇敢地跨出那一步,她的雙腳每時每刻都在那條看不見的生死線上徘徊。
你到底是想要愛,還是想去死?
阿初對着面前的麥克風又問了一遍相同的問題,
你到底是不想重溫親近之人死亡的感觸,還是在故意冷落秋水,隻想讓那個在你面前刻意炫耀的家夥得到一個教訓。
阿初聽到兩個鳥兒在腦海中打架,烏鴉叫嚷着毀滅吧,白鹭呐喊着活下去,烏鴉警告遠離那個愛炫耀的壞家夥,白鹭告誡你怎麼可以在這種時候抛下秋水。
那天晚上秋水在夜風之中呆坐了一整夜,阿初主持工作結束後隔着窗子看着她的背影,那個人的襯衫衣角與發梢随風輕輕擺動,她笨拙地吸煙,又劇烈地咳嗽,白色煙氣在空氣中逃跑似的亂竄,那個人好似在進行一種自我折磨。
秋水好像在一夜之間變成了一隻易碎的玻璃瓶,阿初知道如果此時給秋水一個擁抱定能緩解些許傷痛,隻可惜,她厭棄秋水身上那股熟悉的死亡氣息,她不想給秋水任何一丁點安慰,任何一丁點溫暖。時光倒回十年,阿初沉浸在失去銀河的傷痛之中,所有人都是驚慌、厭棄、斥責,沒有任何一句安慰,沒有任何一絲體諒。
秋水,你必須獨自走過這場風雨,外婆給你開的那間小小零食店早已關門,你餓不餓這件事從今天起對任何人都無關緊要。外公不會再打着傘背你放學了,你要學會自己系鞋帶,你要學會雙腳淌過泥水獨自淋雨回家。
秋水第二天早上沒有去阿初的房間睡覺,阿初起床時聽到秋水房間裡傳來一聲又一聲地咳嗽,銀河當年也和秋水一樣很怕聞到煙味,阿初為了不沾染到父親留在房間裡的煙味,每次衣服洗好晾幹之後都會單獨裝進袋子裡放好。
阿初倒了杯溫水送到秋水房間的床頭櫃,秋水睡着時緊皺着眉,阿初很想伸手撫平秋水的眉頭,她卻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似個旁觀者般邊看着她在蛛網中掙紮,她隻想遠離那個人的痛苦,她隻想事不關己地看着那個人墜落,如同當年觀望從雲端墜入崖底的銀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