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聞言立馬掀開被子起床去洗漱,阿初看到她枕頭旁放着哮喘吸入劑一時間有些恍惚,難道秋水也像銀河一樣患有先天性哮喘嗎?
阿初手裡握着那管哮喘吸入劑幻想銀河長成二十八歲的模樣,那孩子如果沒死還會重新提起筆寫歌詞嗎,她會變得像秋水一樣咬文嚼字嗎,她還會和從前一樣怕黑怕得在被窩裡直發抖嗎?
銀河死的那年已經年滿十八歲,阿初卻知道銀河其實一直瑟縮在噩夢一般的十三歲,她始終沒有長大。阿初也同樣卡在十八歲的那道縫隙裡,她的靈魂在十八歲那年已經跟着銀河一起死去,留在這個世界上的隻是一具無法徹底走出過去的行屍走肉。
銀河回蕩在醫院走廊裡撕心裂肺的哭喊讓她對當初自我了解的方式感到懼怕,她知道自己早該随着銀河一起死,她在三年裡時不時地策劃自己的死法。每當在廣播節目結束之後被聽衆掏空耗盡,每當因為拒絕與相親對象進步一步發展被台長為難,每當看到同時因為領導對自己不滿而發動孤立,阿初都很想抛下一切一走了之,隻可惜她這輩子唯有在十八歲那年和銀河舉起農藥瓶勇敢了一次。
阿初在這世上活着的每一天都充滿深深負罪感,她每個月都會給自己規定出一個必須離開人世的日期,每個月也都會買一些廉價的小玩意哄自己在世上多留幾天,一個發卡,一支鋼筆,一本信紙,青城街邊小店裡這些不起眼的小玩意時常能幫她延續幾天心中漸漸式微的生機,她于是就在這座一年有半年時間都在下雪的城市裡苟活了三年,秋水是她在人世間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秋水做完核酸之後飯也不吃便來到書桌前寫歌詞,那人這幾天的歌詞寫得如同泣血一樣,阿初傍晚幫秋水整理書桌時看到她電腦顯示屏彈出發來對方的回複。
“歌詞整體風格太晦暗無法予以采用。”
阿初那天晚上又陷入被繼父關起來鞭打的噩夢,她的皮膚上沁出一層細密的汗液,額頭上貼着一縷縷打着卷兒的濕潤碎發。
“阿初,别怕,我在呢。”秋水不知道何時來到她的身邊守護,那人的手隔着被子輕輕地拍着阿初的後背,如同十幾年前的她哄怕黑的銀河入睡。
“阿初,你不喜歡我了嗎?”銀河幫她擦了擦額頭上滲出的細汗。
阿初在迷蒙之中聽到那句包含着幾許委屈的問話,兩個人又如從前那般像連體嬰兒似的擁抱在一起入睡,阿初再一次陷入年代久遠的夢境,她在夢裡回到當年和銀河在職校附近租住的小屋,她在夢裡教銀河如何洗衣服,如何打掃房間,如何将鞋帶系得漂亮又好看,如何切菜,如何換床單,如何公交車換線……
“乖乖,姐姐愛你,姐姐一直都愛你。”阿初在月色下湊過去摸了摸那人的頭發,又安撫似的親吻那人溫熱柔軟的面頰。
銀河是天上的銀河,秋水是天上的銀河灑落在海面波光粼粼的影子。
那晚阿初終于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在十年之後愛上秋水,她并沒有背叛銀河,她愛上的不過是與銀河留在這世間的一道形影。